“难道你没有?覃悠悠的案子你亲自参与,我开除谢晓月的时候,你也是举手同意的!苏醒,如果这件事不是落到你自己的头上,你今天会站在这里大声问‘有什么错’吗?”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苏醒的嘴唇上闪过一瞬间的苍白,如一道利剑滑过,接着就被层层翻涌而上血浪淹没。苏醒没有说话,猩红的嘴唇被默默的翻卷掩藏起来。
史志远放缓了口气:“新的顾问协议都签了。你若想要,就去和客户讲吧。不过,我记得你曾经劝过别人,天大地大总有路;此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怎么到了你这里,宁可与全天下为敌,也要走这条不通的路呢!你还真是——酷爱挑战啊!”
酷爱挑战?
从一开始无人问津的小律师,经过覃悠悠一案,成了史志远大律师的手下干将;然后宁可决裂也要放弃刑事辩护,靠着耐性磕下史律师放弃的客户,再次赢得重视;似乎每一步都在做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回头看,正是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把她推到了如今的位置——成为与史律师平起平坐,一起开律所的合伙创始人地步。
能这么年轻就取得令人羡慕的成绩,苏醒“酷爱挑战”这个性格,似乎首当其功。
覃悠悠一案,苏醒那句话可没有史律师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她不过是用这句话引导法官认为覃悠悠并非如她所讲的迫不得已,引导法官认为覃悠悠并非处于无可选择被迫无奈的境地而不得不顺从褚明福的武力胁迫。她是要诱导覃悠悠承认,对褚明福有故意引诱的可能!
这些似是而非的鸡汤话,在某些特殊的语境下,除非有极清醒的头脑和认知,否则很容易成为剧毒之物。
它本来的意思,会让你被惯性思维带着,走入设置好的情境里,忽略具体情况的特殊性,而承认本不该承认的某些可能。
苏醒运用的非常成功。覃悠悠当时露出了犹豫甚至迟疑的表情,长时间的停顿和思考让大家哗然,把覃悠悠的证词撕开一个口子。
那时,苏醒不过刚刚通过实习期,手上一个客户都没有,也没什么独立执业的经验。指导她采取这种策略的人,就是史志远。
史志远,是褚明福的主辩护人。褚明福qj覃悠悠。
史志远定下了破坏被害人陈述的真实性客观性和关联性的策略,不要求实质证明,只要求存在这个可能。而苏醒,把这个策略完美的执行,甚至超出史志远的预计。他们不会去翻供,更不会去推翻侦查结果;但是他们可以推动被害人去否认证词的真实性。
如今,史志远却搬出来这句话,不过是想提醒苏醒,从她决定报案开始,就已经选择了与全所为敌的,或者被大家孤立的那条路。
——世上有千万条路,你偏要走绝路。
——你说你是不是太喜欢挑战了?
——你以为自己可以挑战整个社会的偏见么?
苏醒忽然想起覃悠悠那欲言又止的沉默,想起自己庭审时那些尴尬的问题;被她刻意忽略的恐惧和压抑像沸腾的开水,不可遏抑的翻腾起来。苏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望着史志远深不可测的表情,一时呆住。
她怔怔的想着这段时间接触到的人和事,慢慢的坐回了座位。
那些一直认为是正确的选择,那些她从没怀疑过的选择,她一直冲锋陷阵努力争取的东西,她走的路,真的歪了么?
史志远叹了口气,同文件盒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苏醒。
“这是你的三清证明,我已经开好了。手续我都让小徐给办了,你在这里签字就好。如果律协那里你不想去,这个是委托书,签字之后小徐代办就好。”
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绵长的刮擦声,熟悉的蓝色的文件夹被缓缓的推到苏醒面前。看苏醒没有反应,史志远又体贴的把拔掉笔帽的签字笔递到苏醒面前。
苏醒看着笔没有拿,有点茫然的问道:“当初覃悠悠报案,褚明福的家属找到所里,你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曾经私下里对我们说,覃悠悠报案就对了,为什么?”
史志远笑了:“那时候我们是律师啊!覃悠悠不报案,或者说当事人不报案,我们吃什么?苏醒,你不会是因为我这句话就报案的吧?”
苏醒认真的看着他,“你支持报案,仅仅是为了律师费?”
“不然为了什么?”史志远终于露出一丝嘲讽,“公平?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连法学家都在争论报复主义的合理性,你居然还相信恶人会因此得到惩罚?”
苏醒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我以为就算我们为嫌疑人辩护,只要审判是公平公正的,就是对受害人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