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随着我的脚步走,千万别跑偏了,不然就掉冰窟窿里了!”前面的边军斥候高声喊道。此人姓武,名克石,家中行六,一般称呼为武六。他是地地道道的边城人,自幼就在这鸭绿江边长大,家里时常往返江两岸和朝鲜人做生意,对朝鲜内部的地形和情况都门清。此前沈惟敬前往朝鲜,也是他领路作为向导的。这一回再度作为尖兵队的向导,可谓是肩挑重担。
在武六的身后,郭大友打头,身后跟着沈惟敬和一名朝鲜使臣,此二人身后依次是陈当归、周进同和王诩。陈当归是队伍的耳目,周进同负责管马,王诩负责训鹰传讯,然后才是穗儿和孟旷。穗儿走前面,孟旷好看顾她,而全队武力最强的孟旷主要的任务是在队伍的最末尾断后。一行九人,并十匹马,驮着简单的包袱行李,排成一列纵队过江。
队伍中的朝鲜使臣名唤尹根寿,五旬年岁,身形敦厚,满面胡须,面貌是很典型的朝鲜面庞。他能说几句汉语,文笔很好,因而与明人笔谈不在话下。倭军打来时,他作为礼曹判书扈从朝鲜王李昖一道逃到了义州,后来出任问安使、请奏使,多次出使大明,恳求大明出兵。朝鲜王李昖被辽东军庇护于宽甸堡之后,他则一直在辽东各城积极斡旋,多次往返广宁,随在杨绍勋、祖承训身侧,软磨硬泡,给朝廷上奏疏、给李成梁等辽东将领写请战书,不遗余力地敦促和请求明廷尽快出战,如今明军大兵即将出征朝鲜,对朝鲜来说他可谓是功不可没。
脚下的冰层确实并不大结实,走上去会有一种脆脆的感觉,不很硬。众人在脚底和马蹄上都绑了加大摩擦的防滑布条,走上冰面后依然是三步一滑。加之众人还得牵着马行走,因而,行走就费了十成十的功夫。
下盘最不稳的穗儿走得最为吃力,她自幼在江南长大,此前到过最北的地方就是北京了,更是从未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走在冰封的江面之上。她甚至能感受到江水在脚底并不深的地方奔腾着,冰层似乎随时都会碎裂,让她觉得异常恐怖。因为一旦踏上冰面就再没可以避难的地方了,除非退回去,否则唯一的出路就是硬着头皮一直走到头。
好在鸭绿江也不是很宽,算下来也就不到两里路。众人小心翼翼,愣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对岸。上岸后,厚皮袄内里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孟旷随在穗儿身后,看着穗儿艰难地行走,实在是为她捏了一把汗。如今朝鲜使臣在队伍里,还有几位对她女子身份并不知情的下级锦衣卫和斥候,她现在已经很难再开口说话了,故而没办法在后面出声提醒或鼓励穗儿,好在有惊无险。
站在朝鲜这一侧的岸边,众人不禁回首眺望身后的江对岸,晦暗的天地间,江对岸的景象已然十分模糊,只有零星的火点在闪耀。此时此刻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禁浮起。他们如今踩上了异国的土地,而身后就是生养他们的大明。这里就是国境线,是一条不允许敌人越过的生死之线,有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众人只觉得双肩之上沉甸甸的。
“走了!再不走天就彻底黑透了,路就更难走了。”最前方的向导武六插着腰,看着恋恋不舍回望江对岸的众人,不禁催促道。对于他这个时常跨越国境线的人来说,这倒是稀松平常之事。
众人依言,不再回望,整顿装束、清点人头,确认一切正常,便随着武六继续向朝鲜境内深入。之所以选择在黄昏这样一个时间点过江,一是因为黄昏的光线可以为渡江照明,二是渡江之后太阳就差不多全部落山了,他们可以趁着夜色的掩护赶路,避免被有可能出没于这附近的倭国探子发现。三则是傍晚时分,倭军的所有行动基本都会收敛,斥候探子的活动也不例外,因为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尤其是太阳下山后,夜晚长期在外活动是十分致命的。
但相对的,尖兵队也是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他们必须冒险在黑夜之中跋涉相当长的一段路,翻越一座山头,抵达义州境内最靠近边境的一座朝鲜人的驿站——义州驿站。整个平安北道的西北部靠近鸭绿江的地区眼下暂时还算是控制在朝鲜军手中,朝鲜相当一部分朝臣武将还驻扎在这里,并非是倭军的控制地区,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不出意料,除了路途走得有些艰难,他们这一路上确实并未遭遇到任何敌人,反倒在接近驿站时遇到了在外巡逻的朝鲜友军,并在朝鲜友军的护送下入驻了驿站。彼时已经临近午夜了,到了后半夜,整个野外将会更为难以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