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友被孟旷问得有些懵,他抓着自己面上有些杂乱的胡须,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
“据我所知……黎老三的档案中有提到,他有曾用名,但是记载他曾用名的那一页纸丢失了……你们知道,锦衣卫档案曾经在刺杀叶尔羌使团和穗儿母亲死于大火后遭到了毁坏,当年很多老锦衣卫也遭到了清洗,之后很多资料都不完整了,也没人知道来处了。也就是说,黎许鸣这个名字只是后来黎老三自己起的。
人为何要掩盖自己的姓名?除了被追杀需要隐姓埋名,还有最常见的目的就是要掩盖自己的家族和出身。黎老三是老锦衣卫,从他假死之时往前倒,他入锦衣卫起码有二十年了,档案上说他是嘉靖四十二年入的锦衣卫。嘉靖四十二年……那年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这太久远了……”
思考似乎到这里陷入了困境,郭大友抓着胡须,冥思苦想,片刻后仿佛自言自语地继续推测道:
“被追杀的亡命之徒这个方向先放一放,我感觉不大可能,锦衣卫要入伍必要调查背景,他若当真是需要掩盖身份的亡命徒,哪里能进来?还清晰记载了他有曾用名?咱们先从现在的大人物入手,因为如果黎老三有必要遮掩他的身份,那他的出身有可能最开始比较惹眼,与某些大人物有关系。如果大人物要让他做一些暗地里的事,他的身份不方便,要隐去。锦衣卫除了招募和军籍继承两项入伍的方式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入伍方式,那就是赏赐封勋。皇亲贵戚的子弟但凡有点关系,都愿意把自己的子弟塞进来,因而锦衣卫的军费每年都有大半是被这些贵戚子弟吃了。黎老三入伍的方式也随着他原名记载被抹去了,如果有必要隐瞒他的入伍方式,那么他大有可能就是封勋贵戚子弟。
嘉靖四十二年入锦衣卫,你们想想看,嘉靖四十二年有谁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了,甚至有能力把自己家族中的子弟塞入锦衣卫了?”
郭大友面色突然凝固,眉头紧蹙,他飞快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周进同交流的黎老三,又将视线转向了穗儿。穗儿在他的注视下似是有一丝明悟,孟旷却还一头雾水。郭大友凑近了悄声道:
“是李太后……嘉靖四十二年,当年还只是裕王都人的李太后,为裕王诞下今上,被封为侧妃……”
孟旷霎时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遍又一遍,头皮发麻。
“黎老三……是太后的人……”孟旷瞪大眼睛喃喃道。
“黎老三……他不姓黎,他姓李。他因为家中行三,所以一直被喊作‘老三’。怎么就没人想过他的家族是什么家族?如今看来,他是太后娘家李氏家族那一辈行三的子弟。”郭大友从腰包中取出了一本手记本,仔细翻看,上面记得全是各大皇亲贵戚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各式各样的人物名,是他刚进锦衣卫时做的功课。片刻后他找到了,于是念出来道:
“李氏行三子,名浒。太后李氏二叔父之次子,族中行三,比太后小一岁,太后之堂弟。嘉靖四十二年入封锦衣卫,隆庆六年因剿匪牺牲。”
“是他。”穗儿轻声又坚定地说道,“李浒,黎许鸣,错不了。”
“连我都被骗了,当年我是从皇亲国戚的宗谱上抄来的,我还在后面专门标注,说这位贵戚是真的掌过兵的锦衣卫,并非虚职。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人就是黎老三啊……”郭大友摇头嗟叹。
“黎老三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也是那时候来的?”孟旷不禁问。
“也许就是那所谓剿匪带来的疤痕,这一道疤极大的改变了他的面貌,让人无法看出他和太后之间的样貌相像之处了。”郭大友收起了手记本道。
“这人……不止假死一次,我娘亲死后,锦衣卫大清洗,他改换身份,才是他第一次假死啊。”穗儿心中发寒,“剿匪……难道就是那派去刺杀叶尔羌使团的锦衣卫队伍?”
郭大友道:“很有可能啊……看样子,当年那个派去刺杀叶尔羌使团的锦衣卫队伍,其中还藏着不少的秘密。如今已知与那队伍有关系的,除了黎老三,还有管档所千户冯承。冯承到现在也不承认与汪道明之间的关系,如今我好像明白了,冯承可能当真不是汪道明的人,冯承也有可能是太后的人。当年刺杀使团幸存下来的锦衣卫,还有牺牲锦衣卫的家属,都被太后收拢了归为己用。”
“冯承去跟踪张允修,是为太后做事?这么说太后一早就发现张允修踪迹了!根据冯承自己说,他从去年年末就发现张允修踪迹了,一直跟踪到现在。也就是说,在我出宫之前,太后就很有可能已经掌握到了张允修的下落。那她将我放出宫去……”穗儿越说越是心惊,她没有想到,这一山更比一山高,从始至终都隐在背后的太后,似乎毫无作为,但又似乎一直掌控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