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友顺着掌柜所指方向一瞧,不正是方才他注意到的那桌一老一少的食客所坐的位置吗?而方才伙计送来的结账的银钱,恰恰是这桌客人所付。郭大友远远望着他们点的几盘菜和饭食都还在冒着热气,根本没吃几口,人就走了,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于是他立刻返身出了客栈大门,向外面街道两头张望。街道上熙来攘往,都是赶在宵禁前回家的行人,还有不少正在收摊准备归家的小商贩。但他张望了半晌,却没有看见方才那两个人,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他又回到客栈之中,打听道:“方才那两个客人,只是来打尖的?”
掌柜点头,道:“他们一进来就向我打听那个奉化商人的事,之后点了饭食。”
“你可告诉他们嘉兴平湖的事了?”
掌柜摇头:“我本就不知道那奉化商人要去嘉兴。”一旁那个跑堂的伙计道:
“我告诉他们了,方才我给他们上菜,他们向我打听的。”
“就你话多!”掌柜怒斥道,那伙计讪讪,陪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去忙了。
郭大友暗道不好,不知道什么人也在打听倭人的事,是敌是友?看来他必须尽快跑一趟嘉兴才好了。说着抓住邱白道:
“今夜不留宿了,咱们连夜回去,准备去嘉兴。”
……
入夜,西湖之上画舫出游,船舷边悬挂着的一连串红灯笼点缀在湖面之上,映照出一幅朦胧繁美的旖旎画卷。
此前立于苏堤映波桥之上的那两名佩刀男子,此时出现在了湖面上最大的一艘画舫之中。他们在一位侍者的引领下穿过舱外的走廊,来到了画舫之上最大的宴客厅外。格栅门拉开,宴厅内灯火明亮,有两名歌姬正在轻抚琵琶、弹奏瑶筝。主位之上,一个蓄着稀疏胡须、十分肥胖的年轻男子正坐于上首,他一身蟠龙锦袍,头戴金冠,着装雍容华贵。陪坐在他左右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内侍。一个身材高大白胖,锦缎华服,发鬂发白,一双睁不开的眯缝眼中闪烁着狡黠与谄媚。一个马面三角眼,面相凶狠刻薄,同样穿着一身不输于前者的锦缎华服,手中还在把玩着一块血玉。
两名佩刀男子入内,为首的黝黑年长者拱手拜下,道了句:
“下官见过潞王殿下。”
他身旁的年轻男子也随着行礼。
他们不曾向两旁陪坐的内侍行礼,其中那个白胖的内侍眸中露出不悦,面上则展现出谑笑。
为首的潞王半阖着眸子睨着他们开口了,语调有些阴阳怪气:“汪道明汪镇抚使,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不敢,潞王殿下有召,下官怎敢不听从。”汪道明垂首恭敬道。
潞王轻哼了一声,道:“你可识得我身边这两位是谁?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你随着他做事也很多年了。”他指了指那马面三角眼的老内侍道。
汪道明笑着拱了拱手,尊称一句:“中官二爷爷。”
那马面三角眼的老内侍笑道:“我早就不是东厂中官了,汪镇抚不必如此客气。”说完后他视线望向汪道明身旁的年轻男子,道,“方铭方千户,咱们好久没见了?”
“二爷爷可安好?”方铭笑着行礼,另一旁的白胖内侍刮了他一眼,他权当没看见。这马面三角眼的老者曾是他效忠的对象——前东厂中官张鲸。他曾背叛过张鲸,投靠了汪道明,如今却又与张鲸见了面,显然这位前东厂中官还在记仇。
而旁边这位白胖的内侍正是唐福安,他曾被汪道明放出的消息欺骗过,当时送消息的正是方铭,他也对方铭十分记恨。方铭心知自己的背叛行为得罪了不少人,最初他夹在张鲸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之间,同时替两人做事,在夹缝中求生存。在张鲸权势最盛时,他表面效忠张鲸,实则投在了汪道明手下。汪道明让他做两面谍探,继续同时替张鲸和张诚做事。所以他也曾接到过张诚的命令,假意替恭妃娘娘做事,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背叛了张鲸,将李穗儿从张鲸手中救出,送入了宫中,但其实这都是汪道明在背后的安排。
为何方铭会受到这么多人看重和利用,是因为他有利用的价值。他有能力,有野心,有心计,更有胆量。这样的人掌控起来非常难,但却是做事的一把好手。
他乃是文人出身,颇有读书的天赋,饱读诗书,本可考取功名。十七岁时他通过院试,得了秀才的身份,正一心准备考取乡试,不成想那一年他心爱的女人却等不了他,要入宫了。
这个女人便是王恭妃,王恭妃是锦衣卫下级军官家庭出身,与同样锦衣卫下级军官家庭出身的方铭本是门当户对。两家住得很近,家长也有意谈亲事。可是王恭妃的父亲一直颇有野心,想要让女儿入宫选美,这门亲事便一直拖着不曾谈成。即便如此,小辈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彼此都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