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在后面捅了捅她的胳膊,归迟往旁侧身,见阿黛右手举着一碗清水,挺着大肚子作势要跨出门。归迟张口欲言,阿黛温柔的目光看过来,她终究还是闭了嘴。
阿黛微微笑了,左手支着腰走进狭小的庭院,那个立在树下的白衣人此时抬头,幽黑眼眸内没有一丝情绪的流泻。
黑地那样纯粹,就好像是盲的一样——阿黛暗思。
“喝点水吧?”阿黛笑着说,折弥扭头看院外的日光,四下一片安静,须臾,她又转回头,越过阿黛看门边的归迟。
归迟咬着嘴唇,眉头拧地死紧。
折弥凝视碗中的水纹,一滴汗珠顺着阿黛的额角滑下来,流过她丰润的脸庞,滴进衣襟里没了踪影……折弥终究接过水,抿一口,轻声道:“多谢。”
阿黛不太灵活地掉头往屋里走,归迟迎上前扶住她的手,阿黛说:“归迟,请你的朋友进屋来坐呀。”
“我不认识她。”归迟把声音闷在嗓眼里,阿黛笑着摇头:“有哪个不相识的人会顶着这样的日头在门外一等数日?”
“那是她的事,与我不相关!”
阿黛听归迟的声音中有了异样,便不再开口。归迟避开阿黛的目光,不自在地看向折弥。折弥离她们不远,这样的距离,足够使归迟看清她的神态与五官。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便很有种宿命的味道。归迟想或许之前的每一次寻觅都与这个人有关,长相、装扮,都是印在脑子里的熟悉。可是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厌倦,现在的她想要阿黛,只想要她——以前的那些,她已经不再执着。
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很少说话,哪怕是归迟上前质问她,她也极少开口回答。归迟甚至有点弄不清她是何时出现的,就好像一侧眸,这个人已经立在那里千年万年,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过。她的目光也极少追随归迟或者阿黛,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哪怕已经低调到几乎消失了踪迹,但无形的强大的压力还是丝丝缕缕透进归迟的身体,闷地她几乎喘不过气。
而让归迟变地更为焦躁的一点,便是她已经在自己如今这具寄主的身体上看到了枯枝般的皱纹。它们以迅雷之速蚕食着她,换另外一个身体是势在必行,可是她要如何向阿黛开口解释这一切?因为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她只能一拖再拖。
晚间点了灯,归迟打阿黛房前经过,见阿黛坐在凳子上,正一针一线地缝着小衣裳。
“阿黛。”归迟在窗外唤她,阿黛“嗯”了声,放下手中针线,右手抚摸高高挺起的肚子,目光去寻外面的归迟。归迟微抿着唇角冲她笑,阿黛也笑,说:“归迟,来给我捶捶。”
归迟进门,当先一眼就看到那张特意给孩子做的小摇篮。还有两个月孩子就会来到这个世上,摇篮里散了些小衣裳和布偶小鼓等玩艺,灯光一晕,暖洋洋地直透心窝。
归迟走到阿黛身后,放松力道给她捏肩。阿黛摊开衣裳的前片指给归迟看,她在上面绣了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眼睛的地方缀了两颗黑珠子,手指一拨就好像是小老虎在眨眼睛。归迟俯下身,嗅到阿黛身上香甜的气息。她把耳朵贴在阿黛的脸颊上,问:“阿黛,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黛笑着说:“这个问题你没问过千遍也有百遍了。”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阿黛的肚子耸地特别高,但与肚子相比,阿黛的四肢却消瘦地厉害。归迟突然觉得舍不得,小心翼翼探手覆在阿黛的肚皮上感受里面的跳动,嘴里轻喃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阿黛的笑容渐渐收敛,残留在脸上的那些,看着也变地十分勉强。她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情形,归迟收回手,装作不经意地继续给她捏肩:“明早去福兴楼吃那里的招牌点心吧?你很久没去了,我扶着你慢慢走过去;回来的时候可以雇顶轿子,或者你如果想在街上逛一逛也可以。”
阿黛叹了声,说:“好……天色晚了,你回房去睡吧。”
归迟想阿黛到底是为何会如此吸引自己呢?这个问题她思考过无数次,也许是阿黛能够包容一切的目光与笑容?这样温柔的阿黛,能够满足归迟对于感情的所有饥渴,可是她不爱她。
阿黛对归迟好到极点,可是她并不爱她,归迟比谁都明了。
第二日清早,归迟和阿黛出门去福兴楼时并没有见到折弥。归迟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心下一喜,却在走过半程后回头时还是看到了那抹身影。
折弥走地不快,泛蓝的发梢卷在胸前,白衣胜雪,整个人静如谪仙。归迟心头升起一股浊气,对方越是稳如泰山,她的内心就越是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