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恕迈步走进门内,昔日处处有宫人值守的福宁宫此时看不见半个人影,想来都被清退下去了,崔恕的脸色越发沉肃起来,仔细回想,皇后今日的做法实在令人疑心,他早已安排了人紧盯着皇后那边的动静,并没发现任何异常,皇后又是怎么做到把天南地北这么多人都凑到了一起,突然在今天发难?莫非他漏过了什么要紧的环节,莫非皇后另外还有人手在暗中潜伏?
展眼已经走到后殿,汤升与采玉守在廊下,看见他时,汤升将殿门推开一点,低声道:“殿下进去吧。”
崔恕快步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了,光线立刻暗下来,然而崔恕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糜芜,她站在皇帝身后,红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带着浅淡的笑意,室内昏暗,唯有她所在之处,媚色照耀,如同春日晓阳。
然而崔恕知道,这明媚笑容之下,掩藏的是多么锐利的刀锋。
他也曾被这刀锋伤过无数次,伤的越深,爱意越深,似永不停止不见尽头的旋涡,他陷在其中,努力想要挣出自己,却只能清醒着不断下坠,被她牢牢网罗。
许是这笑容太熟悉,许是她此时紧绷到极点的模样太熟悉,崔恕眼前,瞬息出现曾经那些纠缠的片段,她曾带着这样的笑容伏在他膝上,她曾倚着蒲团斜斜坐在他的身前,柔若无骨的玉足一下一下踢着他,她曾漫不经心地向他说着绝情的话,下一刻被他禁锢在怀中时,她也曾恐慌害怕,然而很快,这些恐慌都会化成媚色的利刃,一刀一刀,刻进他的心里。
如今她这笑容,这姿态,她分明已经将自己又化成了刀,准备痛击所有来犯之敌。
崔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之情。这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拥抱过她,亲吻过她,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志在必得,他在她浑身刀锋的掩盖之下,也曾窥见过对自己的一点点真心,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顾。
从门口到殿中,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然而与她的过往却在这一瞬间挤着挨着从眼前闪过,情绪翻涌不定,崔恕转过目光,向着崔道昀躬身行礼,道:“父皇。”
崔道昀斜斜地坐在椅中,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疲惫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凳,示意他坐下。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儿子在这时候不避嫌疑地赶来,为了什么,根本不用去猜,而且他已经疲惫到不想再猜了。
郭元君一语双关,笑着说道:“陛下,人都到齐了,这就开始问话吧?”
崔道昀一言不发地摆摆手,郭元君立刻便道:“周雄媳妇,在陛下面前,一切都不得隐瞒,本宫问你,十六年前江嘉木在细竹胡同买了一个宅子,房契写了周雄的名字,里面养着的是不是江嘉木的外室,那个外室当时是不是怀着身孕?”
糜芜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周雄媳妇,此时她低着头,因为恐惧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半天才嗫嚅着说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根本没在那边伺候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采玉!”郭元君立刻抬高声音叫道,“拖出去杖刑!”
周雄媳妇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糜芜发现她一双手已经红肿溃烂,这才意识到她在进来之前,应该已经被用过刑。
目光再向顾梦初那边扫了一眼,顾梦初和王嬷嬷脸颊都肿着,显然被掌过嘴,王嬷嬷一双手也是烂的,想必也受过拷打。
唇边的笑意越发明媚,糜芜瞟一眼郭元君,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那就来吧!
崔道昀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朕素来以宽仁治下,皇后这样,是要给朕扣上暴君的帽子吗?”
“臣妾不敢,”郭元君敛衽行礼,道,“臣妾为了追查真相,不得不用些手段。”
她看向周雄媳妇,冷森森地说道:“你可想好了,继续熬刑,还是说实话?”
周雄媳妇在进来之前,她已经受过百般拷打,这时候看着还好,其实衣服底下的皮肉,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了,一听到熬刑两个字,周雄媳妇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说,我说!”
她掉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并不知道什么外室的事,只是有一回奴婢偶然瞧见当家的往那边去,还以为当家的在那边养了小的,就悄悄跟着过去,结果看见老侯爷在里面,还有个有孕的女人……”
崔道昀心里一痛,用手遮了,闭上了眼睛。
郭元君一个眼色,许丹山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一轴画像展开了,向周雄媳妇问道:“那个有孕的女人是画中人吗?”
他有意将画像侧拿着,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于是糜芜便看见画中一个美人,眉弯眼长,妩媚风流,那张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惠妃,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