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岩泉中温气盈盈,如云如雾,将一对新人缭绕。搭过彩石、剪过花纸,迈过小小火堆。没有旁人证婚,不需要。泽兰挑的都是些简单的仪式,也无谓汉金两地风俗,人是对的就好,最重要的不过是拜堂,红线将两人手指相缠。一拜天地,日月星辰山水可鉴,心若磐石,情比金坚。二拜高堂,爹、娘,孩儿已找到此生依靠,此心深念。
三拜所爱,眸光相映,泽兰以为不必多言,但听萧敛风道:“天辰十四年,丙辰,六月初二。与君共结连理,人间至幸。往后事事相告,再不欺瞒。得君一人,别无他求,福由君享,难由我当。六川与命,一并予君,生是万幸,死亦情愿。以此为誓,若有违背,君便离去,留我坠人间炼狱。”
泽兰不知他原来备好誓词,回过神来同以庄重口吻道:“我的誓词就一句话:永不离开。”
往后六年,这将成为此刻萧敛风紧攥在手的红线,而另一端系于将醒未醒的生死之间。
第八十一章
花斑石面被磨得光滑,黑底紫边革靴踏过笃笃价响。殷京已迈入盛夏,这金漆龙椅还是四时不变的冰凉。烜珏以手作罩,掩住手柄上翘起的龙头,食指倒抠进龙嘴,指甲刮着东海明珠与龙齿间的凹陷。列沄谢主隆恩,起身时目光越过九层汉白玉阶,在他不安的手上一扫而过。他当即被烫到似的,将手拢进袖中。
列府比直天殿更像议事之廷。
章肃呈上翰林院要发往金真的国书,烜珏朱批犹在,动了几个字词,想来也没本事做别的变改。列沄速览一遍,要章肃删去“固国邻好”。宰相潘文良眉尾一动,欲言又止。列沄头也不抬,“迟早要打过去。”
这新封的盛王纵横疆场多年,到底血性难改。金真皇子亲自前来议和,诚心可见,盛疆三郡业已尽数收回,他日盛王登基,金真更不敢来犯,就此相安无事下去,未尝不是好事,何必劳民伤财。列沄似听见潘文良心中想法,道:“两国同等方订和约,本王要金真进贡称臣,为何要留交好之词?”
“古言亲仁善邻乃国之宝也,王爷……”
“文卿可去过战场?”
文和没了声音,倒不是怕一番直言会得罪列沄,是知道他心意已决。他在边疆与金真交战无数,深知敌族患害,必将连根铲起,这天下才得的安心。
子夜重臣方渐次离府,原珂应当已然睡下。近日忙于政务,每次推入地牢,都只得见一道清瘦背影。床柱上夜明珠泛着莹莹幽光,原珂面墙而睡,脊背腰身随着呼吸起伏。列沄想念他模样,又不敢把他翻平过来。他从来难以成眠,最近自己来得少了,他睡相反而安稳。
枕边一本方金集,是他难得所求,或者说是列沄要求更为妥当。彼时是原珂生辰,他非要送东西,后来得知方金集是什么,又万分犹豫。
翻开书页,想从中读到原珂所想。五味,酸、咸、甘、苦、辛。栾华,目肿、决明……他如今看得一清二楚。南陈医令王向进倾尽半生心血著成方金集,当世医者皆奉若圭臬,其子王可也有天赐之才,只是被禁锢在此,再不能悬壶济世。
案上铺着冷金熟宣,徽墨黑沉腻理,小楷温润含蓄,书就:方金集续。
痴念晃过,列沄竟想将这未成医书也据为己有,不许旁人看去。既而衣物声响,回首时原珂侧躺于床半撑单薄身躯,苍白的面容带了点焦急,双颊终于有了红润血色,却叫列沄更加心痛,从梦中刚醒的嗓音轻飘且沙哑,“不要碰”三字却重得叫列沄立刻收回纸页上的手指。一个眼神能叫当朝天子倏而收手的盛王,对上这身为人囚的大夫却支支吾吾,“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