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臣远远瞧见魏谦赶来时,原本羞恼愤懑的心境,突然又有几分气怯。上次相见也是在镇远侯府门前,魏谦那般凶神恶煞,他总觉得,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魏谦只怕连他都敢打。
魏谦的性子太烈,并不像他,也许更多是像他娘吧。宋良臣一想到魏氏,就想起当年跨马游街之时,那个明媚娇艳的少女,向着他那盈盈一笑。宋良臣心里酸涩难耐。
为什么她性子那么烈,一个微不足道的田氏而已,他最爱的始终都是她,她为什么偏要跟他决裂呢?他们夫妻两个,分明才是更般配的呀!
等魏谦再走近一些时,宋良臣发现他神色比上次温和得多,不觉又心思活络起来。都说死过一回,心境就会改变许多,魏谦在东海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也许生死之际,重又顾念起父子亲情来了?
想到这里,宋良臣不觉又收拾起几分希望,连忙迎过去,含笑说道:“二郎,你总算来了,先前听说你遇险,为父担心极了,一直烧香拜佛,求祖宗保佑,还好你吉人天相,总是平安回来了。”
魏谦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去了顾惜惜跟前。
宋良臣见他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喊打喊杀,心里越发活络起来,连忙整整衣服跟上来,满心等着由魏谦发话,命令顾惜惜向他赔罪,却突然听见魏谦说道:“这种无耻之徒你不必理会,惜惜,你先回去等我,等我收拾完这边的事,马上过去找你。”
无耻之徒。他竟然说亲生父亲是无耻之徒?宋良臣愣在当地,失魂落魄。
魏谦低头看着顾惜惜,手缩在袖子里,急切地搓了又搓。
他很想抱抱她亲亲她,哪怕只是拉着手也好,可当着这么多人,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从前亲事没有敲定的时候,他由着性子,时不时还能溜进来悄悄见她一面,如今亲事敲定,顾惜惜反而三令五申,一定要他正儿八经地登门求见才行,他倒是腿勤,几乎天天都来,可每次来时,罗氏总在边上陪着,又有一大群丫鬟婆子里里外外跟着,反而连说句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谦已经七八天不曾抱过她亲过她,就连上一次拉手,也是两天之前,趁着罗氏不注意时,悄悄从袖子底下轻轻碰了一下,但罗氏很看了过来,他不得不跟着松开,恍如焦渴的时候只得了一口水,喝下去反而越发渴了。
这会子两个人挨得这么近,罗氏又不在跟前,本来是最好的时机,偏偏有这么多人盯着,连悄悄碰一碰手,却也不行。
顾惜惜却不像他这样心猿意马的,她满心里想着宋良臣的事,忍不住小声劝道:“那么我就先回去等你了,不过退思,你别生气,也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宋良臣虽然不值一提,但魏谦若是像上次一样跟他为难,未免又要落人口实,说不定又要引得言官弹劾,为这种人,犯不上。
“好,我不生气,也不动手。”魏谦很答道。
他如今的心境,比起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从前他满心孤苦,看这世上之人无一不可厌可恨,如今他即将与心上人成亲,就连宋良臣父子,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让他恨得一时一刻也忍不了了。
魏谦低头看着顾惜惜,她额前的头发勾出一个美人尖,没有梳起来的碎发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毛茸茸的,引得他心里直痒痒,想要亲手摸一摸,于是柔声说道:“你先回去等我,我马上就好。”
顾惜惜点点头,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道:“千万别生气。”
“好,我不生气。”魏谦忙跟上一步,柔声道。
“二郎,”宋良臣再也忍不住,追过来说道,“为父一直念着你,你马上就要成亲,也该挑个好日子,搬回家去了。”
魏谦脸上温柔的神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回身看着宋良臣,抿着唇一言不发。
先前那股子让宋良臣气怯的煞气又重新冒了出来,宋良臣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舔舔嘴唇,鼓足勇气说道:“二郎,我听说你要入赘,好男儿顶天立地,岂能给人当赘婿?更何况如今的身份,更不是不能做这种丢脸的事。听为父一句话,带着顾氏女,到时候回家去吧。”
魏谦并不看他,眼睛盯着府前的大路,像是在等什么人。
宋良臣不由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看见两班手在前开路,衙役们抬着大轿,拿着水火棍,却是京师府尹出门的仪仗。
宋良臣不觉皱了眉,官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多时,轿子在阶前停住,府尹下了轿,步走上前来与魏谦见礼,陪笑说道:“大统领见召,不知有何要事?”
“我有一桩案子要报官,”魏谦从袖摸出一卷状纸递过去,“状告十年前宋良臣侵占魏氏产业,府台核实之后,限期令宋良臣退回。”
宋良臣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二郎,这是怎么说!我是你爹,这是咱们家的产业!”
“我还有一桩案子要报官,”魏谦又摸出一卷状纸递到府尹手,“状告十年前宋良臣的原配田氏死因不明,请府台开棺验尸,查明真相。”
“不行!”宋良臣大叫一声,“二郎,你疯了!我宁死也不同意你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