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老汉身上的短褂打着补丁,他露在外的半截臂膀可结实得很。
“那皇上定是要伤心了,二十又七,膝下竟只有两靠着药吊着命的皇子,”妇人眉目带笑,语调之不无幸灾乐祸:“你回吧,告诉你家主子,哀家一切都好。”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躺在贵妃椅上的妇人,正是自请来护国寺为国祈福的陈太后,往寺里送菜的老汉一走,她就坐了起来,望向西边挂在山头的红日,面上没了笑,迟迟才喃喃自语道:“凌庸墨,庸墨,舞弄墨归于平庸。”
先帝爷,您既将他予了臣妾养着,可又为何赐下这个名,骗得臣妾与他离心离德。是您先负了臣妾,臣妾所做所为亦只不过是为了自保。
可他们还是看轻了那个喜舞弄墨的皇七子,如此精妙的棋局,竟叫他破了大半。不过就现下这情况,也比先帝活着,拿两亲王给太子历练铺路的好。
第8章
不过四日,皇上令内务府修缮坤宁宫的事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后宫前朝表面上是都没了声,但暗涌却不断,可喜坏了都察院的御史,这两日总有人往都察院透消息。
而那些巴望着后位的世家大族,近来走动更是频频。
宁诚伯府后院,丫头打着用粉色丝帛做成的阳伞,走在伞下的李安馨颔首低眉,双手捏着帕子,樱桃小口微抿着。进了浅云院,见母亲身边的洪嬷嬷正等在院里,不禁加了迈步。
“奴婢请六姑娘安,”洪嬷嬷屈膝,提点道:“严嬷嬷刚走,二夫人正等着姑娘,姑娘进去吧。”
“嗯,”李安馨心知母亲着婢女寻她来是因何,牵强地扯起嘴角,深吸一口气,见洪嬷嬷撩起门帘,便起步上前。
坐在堂屋六棱梨花木桌边的周氏,低垂着头,看着杯在伸展的嫩芽。于自己院里,她也没收敛情绪,沉着脸怒色外放。
贴身伺候李安馨的丫头被洪嬷嬷拦下,缩着肩头惶恐地跪在院。
李安馨进了屋,见除了母亲,并无下人服侍在旁,走近干脆地下跪,不为自己做一声辩解。
“下跪作何?”周氏侧首看向跪着的女儿,心不无失望,拿着杯盖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浮在上的茶叶。
宁诚伯府日渐式微,二房更是不堪。她在这个除了出身样样皆出众的女儿身上,耗费颇多,为的就是女儿能一朝飞上枝头。
“女儿有错,还请母亲责罚,勿要因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动怒,伤了自个,”李安馨眼睛红了,是她思虑不周,行事随了心,落了话柄。
啪一声,周氏将杯盖放于白瓷杯上,忽的站起上前一步,厉声斥道:“晓得是错,又为何要犯?”她既有意入那富贵地,那就该克己慎独,不得有一丝松懈。
李安馨垂泪,不过对母却没隐瞒:“是女儿不想面对三姐姐,”李安好的存在映衬得她尤为黯然,抽噎着抬起泪眼仰望被气得红了脸的母亲,继续道,“三姐姐是宁诚伯的嫡出女,而我……”
“她让你自惭形秽,你就避着她无视她,自甘堕落地找来四丫头商量事,寻求那一时的舒爽?”在知道这事起,周氏便想到了这一茬。
摸清了女儿的心思后,她只等着,等着她事后回过神来主动去大房找三丫头。五天过去了,结果她很失望。今日严嬷嬷停了一天课,特地来了浅云院与她说这事。
“之前我跟你是怎么说的?”
这京里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而天子最厌恶的就是世家大族之间联系紧密,和衷共济。皇上后宫那十三位妃嫔背后,个个都有世家的影子。所以皇上登基的这十年,她们无一能坐上那个位置。
而宁诚伯府在勋贵属末流,爷们又没本事,正好可让皇上安心。明年的大选,三丫头过了年纪不可参选,安馨有九成的可能会选。
三丫头失母又不得父宠,为何能将出自勇毅侯府还生了两儿子的钱氏压得死死的?是她手段厉害吗?不,是因为其外家——燕氏。
李安馨颤着唇,久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和三姐姐是亲姐妹,理该和睦,不分彼此。”三姐姐的外家就是她的外家,借势夺帝心赢隆宠。这是母亲助她梳理京城形势时教她的,她不敢忘。
闻言,周氏后仰头,抬手扶着额,轻出一口气,缓了缓,坐回桌边的绣凳上:“知道严嬷嬷来跟我说了什么吗?”也不等女儿回应,便接着道,“她说你什么都好,唯一点要不得,自以为是地寻求无谓的优越。”
无谓的优越?李安馨愣了片刻,蓦然自嘲一笑,可真是一针见血,捏着帕子抬手擦去泪,后双手贴于腿面:“母亲,女儿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八岁时,已逝大伯母留下的嫁妆被清点,抬进了汀雪苑,正好叫她见着了那盒紫烟海东珠。那是她有记忆以来见到的最美的东西,回了自家院里就跟母亲说,她想向三姐姐要一颗,反正她有十二颗。
母亲却拉着她进了内室,详详细细地将紫烟海东珠的由来告诉她。从那时起,她便梦想着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