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不管关系好不好,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面上总要做个样子。

大丫鬟鹊儿遂领命而去,不多时却独自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地道:“回禀夫人,小娘子她……不在院子里,听说是早就出去了。”

路氏闻言一怔——阖府上下的大门小门都有下人守着,她是怎么出府而不被自己知晓的?

她疑惑地望向鹊儿,却见鹊儿悄悄冲她做了个“翻墙”的手势。

路氏恍然,继而脸色一黑。

而眼见她要生气,鹊儿忙道:“小娘子想来是有急事,无意为之,夫人何必在意。再说今日这样好的天光,错过了实在可惜,不如赶紧出城去玩才好,您说呢?”

路氏深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哼了一声,甩手道:“你说的是。走吧,咱们自去玩,等老爷回来了再把这事告诉他,请他看看小娘子天天这样翻墙倒灶的,到底像不像话!”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言语颇有怒气。

不过一边的丫鬟仆妇们却悄悄互相对视一眼,神色皆是见怪不怪。

毕竟路氏跟老爷告状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沈老爷都面上和稀泥,实际上偏袒女儿,还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再说了,我看柔儿这样挺好的,长安独一份武双全的高门贵女,别人家谁行啊!”

路氏第一次听老爷这样说时,被“武双全”这评价惊呆了,甚至怀疑自家老爷是不是烧糊涂了。

但沈老爷表示自己很清醒,坚持护着女儿。

就这样,沈柔虽是堂堂沈氏大族的嫡女,父亲贵为正三品礼部尚书,入值政事堂,她却一点没有斯贵女的模样,反而跟男儿似的,从小精通翻墙爬树、斗鸡遛狗、蓄狸养鹰等等本事,十岁后入国子监,更是成为了女院一霸,带着女院的贵女们当街跑马,和明德院的纨绔郎君们比赛蹴鞠,从东城浪到西城,全长安的纨绔混混们对她无一不拜服,还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长安第一女纨绔”。

那真是张扬肆意的一段时光,可惜好景不长,沈柔这女纨绔没当两年,母亲秦氏便因病去世。

全长安的纨绔们闻言都要来祭拜,却都被她挡了回去。不仅如此,自那以后沈柔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来她除了偶尔翻墙出去在母亲的坟茔前坐坐,便没再出过门。

她消失在长安城整整三年,长安的纨绔和贵女们也想念了她三年。

直到这次清明,纨绔们算了算,三年孝期已然过去,便试探着给沈柔递了酒席的请帖。

他们以为沈柔和往常一样会拒绝,却没想到这一次——沈柔接了。

众人喜出望外,在长安崇仁坊最出名的天香楼上一掷千金,摆山珍海味,唤歌姬舞女,丝帛彩绢如水般迤逦满地,而后坐在窗边,随着玉石清脆的响声鼓乐而歌,划拳斗酒,等待着沈柔赴约。

而沈柔也的确出发赴约而来,她翻墙到沈府边上的小甜水巷,略整了整衣衫,压了压帷帽,这才信步走了出去。

二八少女身穿绛红圆领袍,脚踏乌青尖头靴,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在了繁华喧闹的崇仁坊,踏入了绮丽华贵的天香楼,而后右手轻抬,指尖夹着的请帖正好卡在了迎上来的小厮眼前,叫他一眼看清了请帖上的沈柔二字。

这名字虽久未出现,但还是那样如雷贯耳,小厮见状震惊地睁大双眼,一句“沈小娘子”就要脱口而出,沈柔却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轻飘飘把请帖往他怀里一扔,自顾走上了楼去。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最高处的阁楼前,掀开门帘瞥了一眼,轻笑道:“哟,都在呢。”

她声音并不大,本该湮没在喧闹之,然而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实在太过独特,众人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纨绔和贵女们都看过去,只见三年未见的沈柔微微含笑站在那里,身材纤细,下巴尖尖,肌肤苍白,比起以往要消瘦不少,唯有一双沈大,你怎么跟那些个绣花儿的深闺小娘子一个模样了?”

众纨绔贵女下意识跟着点头,望向沈柔,却见她慢条斯理地敛了微笑,冷冷地呵了一声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二,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这话颇不客气,大家却都通体舒泰,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个味儿没错,他们的女大佬并没有变,少女味什么的,果然只是假象而已。

纨绔们放下心来,贵女们则懒懒道:“少磕碜人了,咱们小柔哪里和那些深闺娘子像了?”

“是啊,毕竟小柔绣花,布绷子和人总得毁一个,她们哪有这本事啊。”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唯有沈柔略微挑眉,一面在贵女们间坐下,一面道:“我这刚回来,你们就这样编排我,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