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死无葬身地,我就是你的衣冠冢。
人来人往,张和才双眼逐渐朦胧,再半壶下去,他趴在了桌上。
一阵风过来,打着卷拉扯他的后袍角。
“老头儿,哎,哎——老头儿。”
张和才被叫烦了,扭头色厉内荏道:“叫谁老头儿!”
阳光照在朱红的院墙上,金琉璃的瓦闪着光,托着上面的女人。她扎着马尾,一腿曲着一腿打晃,懒洋洋地叫他,一身江湖人常见的黑短打。
张和才眨眼。
“李敛?你回来了?”
女人笑笑道:“什么李敛?这儿哪有叫李敛的人?”她轻巧跃下墙头,唐彩纸绘一样落在他身前,装模作样打了个千。
“小女子张李氏。”
手一挥,她那身江湖短打化作罗裙,素白的衣摆在日光下泛着光。
她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斩断了旧日的恨,擦净了神隐刀上的血。手掐着一枝花,她冲张和才做个鬼脸,将花递给他。
“七娘我……”
“你不给我簪花?”
张和才接过花,替她簪在脑后的发髻上。他看见她浓密的发间有一道秃疤,难看得很,教他想哭。
“好不好看?”
张和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答,女人懒洋洋地道:“张公公,你知道现在就算是没有李敛,张李氏照旧能一顿把你揍得七天看人都重影儿吧?”
张和才抬起眼包含恶意的剜了她一眼,又笑了一下,笑又很落下去。 他期期艾艾地问道:“七娘,咱们……咱们真的能这样过吗?”
女人温和地回他:“你说呢?”语调仿佛虎狼收起利爪。
又一阵风吹来,吹开院里的琼花开了,落几片在水缸里,落几片在刚洗好的衣服上,落几片在屋角晾着的腊肉上。
屋子后边水井边常有洗衣的水声,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但从不会是女人独自一人。
院子里有时候很热闹,静下来也静。
慢慢的,后院开始有磨刀声,那是李敛的刀钝了,如果不及时磨,第二天出摊会很麻烦。
她开了家店面。
她在城里盘了家肉铺,她管宰,张和才管卖。肉铺的生意很好,但那不是因为大家捧张和才的人脉,实在是地方小,没见过女人家杀猪宰羊。
很多年后大家都习惯了,生意还是很好。
毕竟他家肉铺价钱挺公道,李敛即便半老徐娘了,每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还是风韵犹存的好看,刀也耍得漂亮。 有的人怕她,有的人不怕。
不怕得就要动心眼,今天送点东西,明天说两句话,谁都知道她和张和才过日子,谁都知道张和才是个没根子的老阉人。
李敛就是开在这座小城里,最艳最怪最乖戾的一朵大王花。
那些找上门的,一般的就叫李敛砍出门去了,她和让人调戏的那些寡妇不一样,人家是吓唬吓唬,她是真的下手砍。
不一般的,也都叫张和才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