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跟着跨出门槛,远送了夏柳耽。
他在门前立了半晌,朝迎上来的张林道:“叫上几个人,去把离赘园拾掇拾掇,院子打扫出来。”
张林一怔,道:“哎。”话落沒头便要走。
“上哪去!回来。”
张和才一把扯住他后脖领,下了玉阶,他拢起袖子,引着张林道:“咱爷俩先去瞅瞅,看缺点儿什么,你和我去库房里点个大数,过后再让他们去打扫。”
张林一听就懂了,咧嘴笑道:“好嘞。”
张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上下打量张林,嗤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张林嘿嘿笑着,跟上张和才,二人朝离赘园去。
王府外的这废园原是旧日长辈的住处,后来人故去了,园就空着了。
离赘意在远离恶草,避世纷争,建得不近,弄得也清雅,清雅的所在更需得时时打理,东西若是一落灰,立马就显得破落。
张和才在院转了一圈,平心而论,这地儿毕竟是皇家的,好东西旧了也无妨,一拾掇就出型,实际没甚么非得要更换的。
但张和才暗记了个大概,去了趟库房,换了几个大件过去,又在账上支了些银子,叫人将帐幔全买了新的,窗纸寻匠人来重糊,屋桌椅铜镜一应全换。园子里的山水他没胆动,只是清理了几株枯树,栽了些新的花草,至于多支的银子,张和才就自己揣着了。
这边请了土地便开始动工动土,原一切都顺,谁知干到第三日,糊窗纸的匠人家老娘突然病了,急症,赶着要他回去,那匠人便退了预给的工钱,还荐了另一靠谱匠人。
张和才破口大骂了他一整日,可人该走还是走了,该请新人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请。
请人这事儿,张和才不放心别人去干,可上回李敛那事的阴影还没过,张和才也不知她走了是没走,上大街仍是有些缩手缩脚。
按着那匠人的话寻到了地方,给了银子,他鼓鼓劲从牛车上下来。
匠人给的方位是条衣带长巷,张和才到了才认出来,此处正是庙租银子最便宜的姥姥窝。
姥姥窝是条南北通的窄巷,巷子极长,青砖铺底,两侧土房鳞次栉比地紧挨着,扦插而生,巷子里聚满了南来北往摆摊撂地,专跑江湖的手艺人。
巷口坐着一排算命的,后边歇着几个挑担的货郎,货郎身边挨着些大包袱皮,挖鸡眼的下赌棋的没甚么生意,几人围成一圈或蹲或站,正听对面说相声的北方人报贯口。
张和才是土生土长的北人,自打来乌江府有日子没听过标准官话了,立在那听了片刻,他抬脚再往里去。
后头有点挤,几间土房大门帘敞着,墙角睡了俩三醉汉,身边包袱里放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再往里去,巷子间有一户小院,院门口晒了些字画,院里支着晾衣杆子,也晒了些字画。
张和才四下探看,清清嗓子,高声道:“有人没有?”
里间立刻有人答道:“大爷稍等!”
过了片刻,一个做书生打扮的人卷着袖子,拎着两张湿淋淋的旧字画,从屋径直走出来。
这书生身量比张和才略高,眉目清秀,肩臂有力行走如风,他虽做书生扮相,可并不给人以书生之感,若说是个匠人,倒也勉强过得去。
书生两手随意一抛,那两张字画便顺风而走,不偏不倚搭在了远处晾衣杆上。
用腰上汗巾擦净手,书生一笑,问道:“大爷看发?喔这字发可全。”他言语“胡”音发不出,画便说成了发。
张和才狐疑地打量了书生片刻,道:“你是贺栖风?”
贺栖风道:“么错,在下‘假书生’贺栖轰。”
张和才:“……”
一个连自己名号都说不全乎的人,张和才实是不大敢信,但府的窗子糊了一半,还有六七天就要到日子了。
张和才轻蔑地再度打量他,揣着袖子道:“城东瓦市有个匠人,叫陈大魁的,认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