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上的脾性古怪、禁忌颇多,旁的奴才毛毛躁躁,一不小心便又惹出事端来,让人不敢放心,还有由他亲自照看的好。
况且皇上的一切都与他们有关,主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当奴才的,哪还有命活?
榻上的闻瞻依旧在昏睡,江知宜隔着很远匆匆瞥过一眼,没有再靠近,只是客气的嘱咐过李施好好照看之后,便以自己不宜在太医面前露面为由,转头去了偏殿。
皇帝龙体有恙,叫来的太医阵仗颇大,算上提着药箱的小厮,满满当当的要塞住半个内殿。
人多事儿也多,轮了几个位高的太医把完脉,他们对如何医治又各执一词,既要顾虑药效,又要考虑尽量少伤身,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争论了许久,才拟出个最为妥帖的方子。
闻瞻是在太医们走后不久醒的,他身上的余热还未消,整个人都带着病的懒怠,苍白的脸、微微发红的眼眶,显出几分平素没有的羸弱来。
李施从殿外端药进来,瞧见他起了身,大惊小怪的“哎呦”了一声,将汤药放在桌上之后,忙过去将软枕垫在他背下,嘴上絮絮不止。
“我的主子,您昨夜里发热,怎么不知会奴才一声,这迷迷糊糊的烧了一夜,身子怎么受得了,您说您要是有个好歹,不是逼奴才以死谢罪吗?”
刚才太医瞧过,说皇上这热症怕是昨夜里就起了,他也不知道皇上是没发现,还是不肯说,就任由身子这样烧了一夜,直烧得人都昏睡了过去。
若不是江家小姐早起觉出不对来,着他去叫了太医,再任由皇上这样烧下去,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抵不上。
说来此事也怪他,皇上自入宫以来,每逢宗庙之祭,多少都有些萎靡不振,虽不至于染疾,但总归是身子不太爽朗,皇上近来常呆在玉鸾宫,他不怎么敢贴身侍候,便把这茬给忘了。
闻瞻被他尖细的声音吵得头疼,抬手捏了捏眉头,半眯着眸往屏风处张望一眼,方道:“江家小姐呢?”
他烧了一夜,这会儿虽然醒来,但到底还是虚弱,言语里明显的气不足,还带着些粗糙的喑哑。
“怕被太医们瞧见,这会儿正在偏殿呢。”李施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上前半步,弓腰就要去给他喂药。
闻瞻皱眉止住他的动作,朝着偏殿的方向扬扬下巴,只道:“去叫她过来。”
“要不等您喝完药……”李施端着药碗迟疑不决,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又急着给他喂药,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让她来喂。”闻瞻惜字如金,撂下这句话后,再次用寒意装点眉眼,掩住病的虚弱,恢复了不可亲近的模样。
但病症不饶人,管你是天子还是奴才,他虽装得并无大碍,但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此刻他身上像是有一把猛火,正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不得轻松。
要谁喂药自然是皇上说了算,若是不让他称心,恐怕那药得被掀到自己脸上。
李施不敢多留,匆匆穿过长廊,轻叩偏殿的殿门,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殷勤:“江姑娘,皇上请您过去呢。”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江知宜提裙缓缓而出,抬眸望了他一眼,温声询问:“皇上醒了?身子可有大碍?”
她迎着日光而立,眉间春水盈盈,随着一颦一蹙掀起波澜,排扇般的羽睫在眼睑落下阴影,玉减香销的身量,纤细的如同一缕随时会离去的轻烟,将将撑住那件月白蝶纹的细丝褶缎裙,就着身后朱红绿瓦的庄严,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李施这才注意到她面上犹有泪痕,以为她是被皇上突然昏睡吓着了,忙出言宽慰:“江姑娘不必担忧,咱们皇上身子底儿厚,且有福泽庇佑,今日不过是着了凉,不碍事的。”
“公公所言极是。”江知宜勉强扯出个笑脸,唇畔微微莞尔,那汪春水随之荡漾。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李施在正殿门前停下脚步,朝着她拱手行礼,斟酌着语气:“江姑娘,奴才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公公但说无妨。”江知宜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微垂的目光藏着些不耐。
对于她来说,李施说的话,她愿不愿意听、听不听进心里是两码事儿,与皇上同处一线的人,在她这儿,已经失了真诚以对的机会。
李施笑着,眉眼都挤到一起,与满脸的沟壑纵横极为相衬,他面容上流露出讨好之色,说的极为诚恳,像是掏心窝子的为她着想,乍一听还能品出几分真心来。
“江姑娘,奴才知道您过的委屈,但您也得想想,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您也得另寻出路不是?咱们皇上的确是难相与了些,但他到底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谁也违逆不得,您还是得稍稍收着些性子,才有安稳日子过啊,你们镇国公府来日兴许还能依仗依仗姑娘呢,您说是不是?”
近日种种,他都看在眼,知道江家小姐并非逆来顺受之人,但身处他人掌控之下,要反抗谈何容易?不过是自讨苦头罢了。
皇上并非丝毫不解风情之人,且后宫并无她人,若是她肯低头服软,赢些怜爱珍惜,足够她在这儿立足,说不定这地位还能更上一层楼。
江知宜不动声色的睨了睨他,面上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像还想给彼此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