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地处大陆南端,流放途中要穿越整个大宋国土,路途遥远,又要经历瘴气,又要遇着毒蛇猛虎,待到海边后又要等待时机过岸。若是运气不好,光是在岸边都要等待好几个月。
许多衙役押送犯人到此处后不耐烦再等,索性将犯人推到海中,报一个暴病上去。
即便是到了流放地,或是被送入屯昌羊角岭开采水晶矿,或是被送去山间采伐沉香,或是协助渔民下海捕捉玳瑁、砗磲,更甚者还会被派去盐田做苦役,这每一种都是极其凶险的活计,能活过一年的都寥寥无几。
濮九鸾这些日子早暗暗探查了其中内情,知道凶多吉少,只怕黄家那位郎君已然夭折。只不过这要瞒着慈姑,他只劝慰慈姑:“你哥哥当初十岁左右,身子也康健,说不定在琼州已经安置下来了。”
慈姑心里明白,当初奶娘救了她之后这几年没少托往来的行人打听琼州之事,可惜琼州太过遥远,岛民一般不出海,往来的官员和商人也不是他们这样的小民能接触到的。是以奶娘与她都已接受哥哥已经没了的事实。
她动动嘴唇:“多谢。”
她从昨日便嘴唇干焦起了一层,今日一直蔫蔫儿,应当是想起家事心里郁结,濮九鸾心疼不已却不好安慰,他倒一杯茶水悄悄递过去。
慈姑接过茶杯,道一声谢。她没头没脑忽然:“大哥当初一弹弓将爹珍藏的西晋玉瓶儿打碎,最后背着爹娘去五岳观门口寻了个江湖艺人,花了五十两银子才请对方将玉瓶儿粘住。”
“谁知那人不过是个糊弄的,爹那天在书房里与人议事,忽得一声,好端端立在那里的玉瓶儿碎裂当地,爹不知所以,还感慨玉瓶有灵,听见他们说俗世经济气得玉瓶不堪其扰索性自戕,写了一篇《悼玉瓶赋》悼念了一番。”
慈姑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馨的黄府,调皮捣蛋的大哥,温柔的娘亲,板正的父亲,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可应当恨谁呢?始作俑者秦王已死,当初决策的太上皇已死,便是恨也没个具体的仇人来恨。慈姑身影瘦削依在车壁边,两眼茫然。
“我娘走了以后我便一直是一个人。”濮九鸾瞧着她轻轻道,他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发愣,“我那时最恨别人阖家团圆,恨别人父慈子孝。直到我有一天在军营里遇上一位同袍,他将我娘给我缝的腰带扯了去,我跟他打了一架,才知道原来他生来就没有娘。”
“世上百样人便有百样磨难,各有各的苦衷,有人得到过又失去,有人却从来没得到过。”濮九鸾又给她倒杯水,“且看开些,毕竟也曾得到过,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马车行至东华门,外头市井熙熙攘攘的声音逐渐响起,还时不时有小贩叫卖:“《朝报》、《朝报》!”又喊:“《汴京美食录》!且看一碗米粉背后的一桩奇案!”
这销售话术着实厉害,慈姑掀开车帘打量,果然立刻就有一群人围着那小贩:“与我买一份!”,大树下还有个说书人正绘声绘色拿着那份《朝报》讲述。
濮九鸾也凑过去叫疾风买一份朝报:“与我一份《汴京美食录》。”
小贩将朝报递过来:“您可真有眼光!这份朝报着实火热,如今汴京城里说起朝报,只有两种哩,一种是其他朝报一种便是这美食录。”
濮九鸾接过朝报,拿给慈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