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颇有些羞愧:“我平日总嫌娘说话粗声大嗓,行事又吝啬抠门,唉,她一个女人家带着我们一子一女差点在街面上流浪,自然是要锱铢必较。”
她从小到大没少嫌弃过娘亲,更在婚嫁时隐隐约约庆幸过自己终于远离了娘家,可等到今日,才明白娘亲背地里承担了多少。
“如今倒也不晚。”慈姑细细抚慰她,语调温柔,“老夫人如今最伤心的是儿子被恶人说动,您大可劝说哥哥同仇敌忾。再说了,您现在孝顺她完全来得及。”
“真的么?”马夫人沉默一下,有一瞬间的怀疑。
“那是自然。”慈姑眉目低敛,神情间又温柔又坚定。
马老夫人起床后却不记得自己昨夜酒醉说了什么,只嘟嘟囔囔着“昨日拿来沐浴的兰草汤甚好,只是用一次未免浪费,不若今儿拿来再用一次。”
马夫人将菜端上来。
马老夫人奇道:“怎的今儿忽然亲自下厨?莫叫厨娘白得一天的工钱!”
“娘!您放心吧,如今我有嫁妆银,还有夫家留下的田庄商铺,便是请十个厨娘换着法的吃山珍海味都供得起!”马夫人不像从前那般或置之不理或翻白眼,而是耐心说与她听。
马老夫人一愣。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女儿跟自己说自己名下有什么资财,嘴唇阖阖:“有谋筹就好,莫要寅吃卯粮。”自己都未发觉自己说出的话轻柔了许多。
马夫人也是一愣,她甚少听见马老夫人这般温柔的唠叨。她喉咙有些痒,轻轻咳嗽一声:“开饭罢。”
她放下托盘,却见红漆木盘里放着一碗一盘——
碗里清澈的汤内,静静漂浮着雪白的菱角、粉红的莲花。盘子里则放着一朵朵嫩绿的莲房,上浇着金黄的蜂蜜。
“渔父三鲜?”马老夫人一惊。
“正是!”马夫人笑眯眯道,这是小时候听娘说过的一道菜。
当时她兄妹俩与娘亲搬到了铺子后头住,夏季漏雨,便在下面盛个木盆,雨天叮叮当当,肚子饿得咕咕叫。
娘亲便给他们讲故事,说幼时外祖父带她去钓鱼,相熟的渔夫总要做这一道“渔父三鲜”招待他们。
山间鱼肉鲜美,菱角清甜,最是滋味相得。
她和哥哥听得直咽口水,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定要为娘做这一道菜。”
娘亲笑着亲他们一口:“等娘有钱了,便带你们去钓鱼,我们也去吃这道渔父三鲜。”
只不过等他们有钱后,她便嫁到汴京,哥哥又忙于做生意,谁也不记得当初的承诺。
还是问过慈姑,才教会她这道菜如何做。
马老夫人双手微微颤抖,举起调羹,轻轻在汤里搅动,而后放下调羹拿筷子夹起一朵莲房。
这莲房外壳青嫩,上面还浇着一层金黄色的蜂蜜,散发出淡淡的香甜。
咬一口,先是吃到嫩绿的莲房皮,清香盈口,全身的燥热消散而去。
再往里,却是触及到鱼肉。
原来这莲房被巧妙处理过,挖出了瓤肉青蒂,只留孔洞,在里头塞了鱼肉。从外头看只觉是个莲房,吃起来却知另有乾坤。
马老夫人一吃便能吃到是鳜鱼肉。
这鳜鱼肉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腌渍过,毫无鱼肉腥味,反而鲜甜可口,细细品尝能尝出淡淡酒香,还有些微的酱香,味觉立体丰富,简直像解密一样叫人探索个不停。
鱼肉被搅打成末,而后又搅拌成泥,充满韧性,弹牙爽口,鱼肉的嫩滑在颊齿之间满口生香,再配合莲房天然的清香,着实雅致。
再尝一口旁边的菱角汤,雪白的小小菱角在淡黄色的汤汁里沉沉浮浮,彷佛还在荷塘里漂浮,吃一口菱角,菱角脆生生,白嫩嫩,满嘴自然的清香,喝一口清汤,汤底浓稠,散发着淡淡的鸡汤浓香。
宿醉的人喝这汤正好,既不油腻,又不反胃,马老夫人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清新雅致的配色、清甜可口的滋味居然让她喝了大半碗汤。
莲花花瓣和菱角在汤里飘扬,似乎叫人置身于夏日荷塘,尖尖小荷才露,粉色荷花满眼,清水荡漾,天光云影皆投入这一方湖面中,天也蓝蓝,云也悠悠,风也懒懒。
爹在和渔父钓鱼,她捞一会菱角,又追一会儿蜻蜓,
倦了便仰面躺在池塘边的青草地上无聊望天。
有时候在夏日的蝉鸣与微风中困顿睡去,再醒来时却总能赶上吃这一桌渔父三鲜。
作者有话要说:濮宝轩的家信:十一叔,您还记得我吗
大家都去哪里玩了?还在码字的汤圆留下羡慕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