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居士朝他微微一笑,“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吧。”
她把陈国公请进茶室中,为他泡了一壶茶,素手轻抬,冒着热气的茶水注入杯盏中,杯底一朵莲花氤氲着,似乎在水中浮动。
陈国公每一年回来,就是盼着这一杯热茶。
他顾不得烫,一饮而尽,热茶涌入喉咙,心口却是一片冰凉,他苦涩道:“居士的茶,还是如往年一般好滋味。”
净水居士并未搭话,目光越过他,远远地看向庭院中一只在树上踱步的鸟雀。
陈国公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这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无比怀念两人曾经的亲密,那时莲华还未入宫,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多幸福?
怪只怪,他为了权势,舍弃了自己的女儿。
夫人怨他也是应该的。
莲华去世后,夫人的心也跟着去了,穿上道袍,独自来到这道观中做一个修行道人,再不管红尘之事,她怨他把莲华送进了宫,本来族中长辈看中的是莲华的表姐,陈国公为了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不顾夫人的阻拦,将莲华送入了东宫。
起初那些年,他们陈家确实风光得意。莲华成了太子妃,颇受太子宠爱,即便两年多都没有怀孕,可太子依旧独宠她一人。陈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时风光无两。
太子继位后,莲华被封为皇后,他也成了国公,好事成双,这时候,莲华怀上了皇嗣。
大家都说,莲华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小皇子,皇上定然会立刻封他为太子,陈国公也对这个孩子抱着万分的期待,但却万万没想到,一切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
风雨夜,莲华一尸两命,确实是个男孩,但生下来就浑身青紫,没有呼吸,莲华大出血,也在那晚去了。
伺候莲华的太医当即被全家抄斩,天子震怒,坤宁宫前血流成河,消息一传到国公府,夫人就晕了过去。
陈国公不愿再回味当年的痛苦,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声问道:“居士近来可好?”
净水居士面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好也是如此,不好也是如此,心死之人,无论好坏。”
她站起了身,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样。
陈国公有心还想多留一会儿,可她已经背过了身,他只能忍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走前,他依旧把今年给莲华写的信埋在了树下,他不知莲华有没有收到他的信,泥土会将纸张腐烂,他的心也一年比一年腐朽。
踏出院门前,陈国公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净水居士居然也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哀怨。
她在无声地控诉着他当年所做的错事,那目光似有千斤重,压的陈国公喘不过气来,低着头落荒而逃。
他心中有愧,因此不敢再待下去,匆匆下了山,山路湿滑,他差点摔下去,幸好被一位好心人给扶住了。
“多谢这位公子。”陈国公站定后,向恩人道谢。
抬眼一看,还是位年轻俊朗的公子,只是看上去气色不大好,陈国公要走,却被他给拦住了。
“国公爷等等。”
陈国公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他穿了一身朴素的衣服前来,身上没佩戴任何东西,这人怎么能认出他来的?
自己在京中树敌颇多,难保这人不是他的仇家,陈国公偷偷摸了摸袖中的匕首,温声道:“公子认识老夫?我们在哪里见过?”
那面色苍白的男子摇了摇头,凤眼轻抬,朝他拱手道:“非也,在下沈清,久闻国公爷文武双全,瞻仰已久。”
观他一身打扮,确实是读书人的模样,陈国公按下匕首,淡笑道:“原是这样……”
半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沈清……公子这名字,起的真好。”
男子朝他微微一笑,缓慢说道:“在下的名字乃是家母所取,出自一句诗。”
陈国公听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念道:“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