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亦回笑,幽幽道:“昭不昭雪不是朕说了算,看昭王自己。”
太傅崔慎虽震惊此事,却并不想昭王被掣肘。
如今太后失势,可昭王依旧是除去傅臻之外皇室中唯一的崔氏血脉,皇帝是崔家人,心却不向着崔家。太后虽铸成大错,可今日皇帝对待太后的手段,哪里还有半点对待崔家长辈的样子!来日若拿世家大族开刀,崔氏势必首当其冲。
崔慎思忖片刻道:“昭王身负监国重任,数月以来夙兴夜寐,手上的政务堆积如山,若是禁足府中,恐怕一时交接不开。”
傅臻眸光冷峻,唇角牵出一道浅薄弧度,可话中不含一丝温度:“蛊毒已除,朕身体逐渐恢复,往后前朝大事不必假人之手,自明日起,所有奏疏一律送到玉照宫,由朕亲自批阅。至于昭王,还是在府中静思己过为好。”
崔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傅臻一语打断:“更深露重,诸位大人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眼见他唇角笑意尽数化开,众人面面相觑,连太傅都干涉不了,旁人还能再说什么,只好纷纷拱手告退。
今日事情太多,对于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臣来说,心中也久久难以平静。
下了台阶,举目望浩瀚苍穹,那一弯下弦月仿佛诏狱中穿透人琵琶骨的铁钩,透出一股萧瑟冷清的血腥味道。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神武门外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可身后这整座晋宫却数十年如一日的死气沉沉,冷冷清清。
祠堂内鲜血蔓延,经幡凌乱,满地狼藉。
汪顺然一路小跑进来,想请傅臻先移驾别处,待宫人将祠堂之内清理干净再过来。
傅臻独自望着堂前的灵牌,殷红的鲜血将他雪色靴底彻底染红,默了良久,只说一句:“都退下,将芳瑞的尸身好生安葬。”
芳瑞的尸首被玄心带回了京城。
玄心说过,《蛊经》中记载过一种特殊的蛊,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便可通过此法暂时封住气息,七日内可保证身体不死不腐,待用到的时候再将这气息放出来,中蛊之人便可得片刻清醒,类似回光返照的迹象。
只是此法对于身体消耗过大,拖得越久,死前就越是痛苦。
向老天爷借来的东西,哪是这么容易偿还的。
那日玄心同芳瑞提及此法,想让她当面指控太后罪行,芳瑞一生忠于惠庄皇后,自是满口答应,可傅臻没有同意。
毒蛊害人不浅,傅臻深知此中痛苦,而芳瑞体内被下两种蛊毒,在蛊虫的控制之下,一边浑浑噩噩忘却前事,一面以血肉精元喂养母虫,做着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一生痛苦不堪。
这样的煎熬,傅臻不愿她再承受第二次。
傅臻为人执拗,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强迫。
玄心已经在芳瑞入京途中为她下了蛊,最后还是无奈解开,幸而中蛊时间不久,芳瑞死前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
玄心想要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宝地将芳瑞安葬,可芳瑞听到傅臻设局对付太后的主意,拼着一口气,同玄心提了最后的要求——
一定要将她的尸首带回上安。
一来,太后亲口认罪伏诛自是最好的结果,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当真出现百密一疏的状况,芳瑞中过蛊毒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容不得太后颠倒黑白。因而哪怕尸身腐烂,不能及时入土为安,芳瑞也坚持一定等太后认罪再将她下葬。
二来,上安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她伺候惠庄皇后一辈子,最后还想陪在惠庄皇后和陛下身边,保佑陛下洪福齐天。
这是她的遗愿。
思及此,汪顺然叹了口气,他明白傅臻此刻的心情,先行退出大殿,将芳瑞下葬之事安排妥当,又往慎刑司去了一趟。
太后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余嫆最是了解,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汪顺然瞧着那刑架上血淋淋的几个人,叮嘱慎刑司千万别将人弄死了,慢慢来总能挖到东西。
回来已是二更天,傅臻还留在祠堂之内。
汪顺然瞧见殿外长廊深处那个站了许久的身影,那么纤瘦的一小只,仿佛寒风都能吹倒似的,就这么执拗地站在那里等着,谁劝也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