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丰面带愧色道:“沈小姐,盐户生活艰难,我贩卖私盐救治老母并不后悔, 可是令尊待我甚厚, 我却出卖了他, 后来他被张侍郎所害,我便是始作俑者,这是我平生做的唯一一件亏心事,并不敢奢望你的原谅。你们赶紧走吧。”
当年的真相缓缓揭开,沈琼英心中百感交集,赵凯丰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形势所迫还是咎由自取, 沈家与赵凯丰的恩怨又该怎么算?她沉默了,造化弄人,此时心中已经没了刻骨的恨,只是觉得莫名悲凉。
通风口并不大,人想要爬出去很难,赵凯丰抽出宝剑撬动通风口附近的黏土,想要将出口弄大一些,无奈那黏土坚固异样,连砍了几剑皆纹丝不动。
顾希言刚想过去帮忙,却见赵凯丰拼尽全力又砍了一剑,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通风口附近的黏土掉落了一大块,几乎在同时,下方一连射出好几一支利箭,赵凯丰躲闪不及,一支箭正中胸口,幸而顾希言机警,快速将沈琼英拉到一边,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劫。
沈琼英惊魂甫定,见赵凯丰倒地痛苦地挣扎,忙问顾希言:“顾哥哥,他还有救吗?”
赵凯丰痛得一声声哀嚎,后来声音便渐渐弱下去,顾希言上前看了看赵凯丰的伤口,摇摇头道:“这机关是专门用来防范敌人通过通风口入侵的,刚才射出的是毒箭,且正中心脏,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沈琼英此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见顾希言沉声道:“好在我们可以从通风口爬出去了,眼下逃命最重要。”
顾希言先是在下方托着沈琼英爬出藏兵洞,接着自己也爬了上去,他们终于又重见天日了!此刻沈琼英和顾希言忽然觉得:蓝天、白云和日光真是太美好了。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密林里,想来在藏兵洞中七拐八拐,已经离安丰镇有了不远的距离。沈琼英看见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便提议道:“顾哥哥,我们恐怕还得走好大一会儿才能回到安丰镇,我先去旁边的小溪取些水来喝吧。”
顾希言点点头从包裹中拿出水壶:“我去好了。”
沈琼英坚持道:“我看你眼圈都黑了,想是昨夜没休息好,还是我去吧。”
顾希言也实在有些疲惫,便不再坚持,找了一片树荫坐下来小憩,原本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会儿,许是终于脱离险境,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他竟靠着树干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琼英取水回来便见到了顾希言的睡颜。发冠不知何时散落了,一头墨发随意搭在微敞凌乱的衣襟前,不同于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此时倒颇有些落拓不羁。她忽然发现,顾哥哥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
此时沈琼英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糟糕,自己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只吃了半块脂油糕,着实有些饿了。她记得刚才小溪里是有好多鲫鱼的,便想去抓几条烤了吃,又匆匆折了回去。
顾希言在树荫下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依稀间又回到自己十八岁那年的秋天,他要上京赶考,与沈琼英在毛公渡告别。
那天沈家老小并一众下人都来了,沈琼英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他找了很久才发现她,那样弱小的一个身影,正在低下头偷偷擦眼泪。
顾希言心里涩涩的,他恍惚意识到,也许这一去便是永别。船已经启航了,他大声命令船夫停下来,他们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只见船越行越快,沈琼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无尽的天际里。
江水澄碧如练,浩浩向东流去,他比以往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少年时光即将随之一去不复返。他忽然觉得刻骨铭心的痛,纵身一跃跳入江中。
他觉得整个身子在不断地下坠,猛得一挣忽然惊醒,初夏灿烂的日光照在脸上,才发现是一场幻梦。
心还在狂跳,汗水湿透了衣衫,顾希言下意识向一旁望去,沈琼英却不在身边。他的心再次一沉,大声喊道:“英英。”
沈琼英很快跑了过来,诧异道:“顾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顾希言起身沉声问:“你到那里去了?”
“我去抓鱼了呀。”沈琼英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还别说我还挺幸运的,小溪里有一张破旧的渔网,我一下子网住了三条鲫鱼,眼下正在柴火上烤着呢,我们的早饭有着落了。”
沈琼英正在絮絮向顾希言诉说自己的得意之举,却见顾希言一把将她拉近怀里。
顾希言将她抱得很紧,沈琼英有些不安地扭动,轻声道:“顾哥哥,你抱得我疼了。”
顾希言稍稍放松了些,沉声道:“别动,就这样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沈琼英果然安分下来,身子也没那么僵了,她轻轻抚上他的背,柔声道:“顾哥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十岁那年父亲离世后,顾希言便成了顾家唯一的指望,这些年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即使再困难的时候也没流过一滴泪,不过现在他的眼圈红了,一滴眼泪无声掉了下来。
好在沈琼英的个子比他整整矮了一头,此时又伏在他怀中,并没有看见他的失态,顾希言将她慢慢放开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沉声道:“我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沈琼英的脸微微一红,忙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鱼烤熟了没有。”
顾希言随着沈琼英来到小溪旁,三条半斤重的鲫鱼被架在火上烤得金黄,鱼油撕拉一声滴下来,顿时香气四溢,他忽然也觉得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