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晃荡这个词语形容得很到位。”全德泽身为老一辈的艺术家,又是艺联的委员,戏剧协会的主任, 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 一层层职位冠顶,导致了他习惯在观看别人的表演时,站在一名学术老师的角度去评价演员, 去结合理论解析演技,“我们正常走路讲究‘抬头挺胸,挥臂有力,收回迅速’,动作干净利落会让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气儿,她这种加了许多零碎的肢体语言,很符合主人公的身份,不入流,上不了台面,没有自尊,自身也没有美感。”

“关键是找对了心境。”监制说:“她这会儿已经能听清楚声音了嘛,内心放开了一些,活泼的人本来就比封闭的人更敢于拥抱世界,她得表现出来她的松弛。”

“嗯。”陈婕认同地点点头,她瞄一眼她旁边安静如鸡的翟临川,揶揄道:“好比我跟翟编。”

陈婕自然熟,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跟剧组的主创人员全混熟了。

“你一只到处撒欢的猴子,别拿自己跟我们翟编比,玷污了翟编的清誉。”卢晶以怼好姐妹的口吻吐槽陈婕。

陈婕瘪嘴委屈。

他们这边天马行空地闲聊,一旁的赖松林作为导演,把控拍摄质量,他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头。

镜头上摇,景别远景。

春蕊站到严征面前后,她先很轻很轻地泄了一口气,这个动作是用来连贯上一幕剧情——她摆脱冷翠芝的禁锢,从家里逃出来,来看李庭辉,心有一丝忐忑不安。

随后,她磕磕绊绊地说:“那个,女人,说,你,撞死,了,她的儿子,是真的吗?”

她问话时,借由身高差,下巴微抬,仰视严征。

人在仰视事物的时候,眼球上翻,上眼皮会自然而然地往上去,眼睛也会睁大,春蕊利用这一生理反应,让目光更加坚定,表情显得真诚,就仿佛她诚心诚意地关心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回答。

她表现出了梁竹云身上,那一丝没弄懂人情世故的傻气。

因此,当严征避开她的目光,冷淡地回复说,回家去吧,天晚了。春蕊眨了下睫毛,接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愣住的反应,继而,她垂下眼皮,眼球移向左下方。根据行为学的微表情分析,她是在思考严征话里的意思。

半懵不懂时,正好瞧见,严征将地面的碎玻璃扫到了一团,她轻车熟路地帮忙拿垃圾铲。

而她下意识的好意,却在严征看来是忤逆。

上午,高美玉的寻仇,将李庭辉平静的生活搅得乌烟瘴气,秘密被揭开,他无法回到既定的生活轨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他感觉无力、毛躁、心烦,偏偏梁竹云这个时候又不听他的劝阻,因此,在这个还能给他带来一丁点安全感的私密空间里,他暴露心扉,发了坏脾气。

严征把烦躁的情绪一点点给到。

他先无视春蕊,春蕊不解,又略带讨好地将东西往他手边递了递。

他猛地直起腰,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跟你没关系,听不懂吗?”

印象里,眼前的男人虽沉默寡言,但对她却是很好,人物形象出现裂变似的反差,梁竹云多少产生了畏惧心理。

春蕊表现畏惧,没有刻画类似小兔子似的可怜神情,她只是眼睫那一块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握着撮子手把的那只胳膊,向后缩了缩,但很,她又将胳膊伸直,她将梁竹云一根筋不会转弯的脾气贯穿到底。

她认定,垃圾扫好了,就应该用撮子倒出去。

赖松林盯着屏幕,手指来回捻着他的山羊胡,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严征提议演这段戏了。

演员在表演时,他的第一个观众其实是他的对手,真正好的演员,会影响和改变对手的行为和情感,从而得到真实的反馈,这样演员之间才能形成强大的能量罩,把观众吸引到他们创造的微妙又细腻的情感撞击去,引起共鸣。

这场戏细细探究,其实撕开了虚假和平的外衣,彻底暴露了两位主人公完全不能平等的人物关系,年龄、身份、经历、地位、家庭等等。而这些因素,亦是春蕊和严征之间的阻隔,因此,演起来容易有真实感。况且,戏里,严征的情绪点远远高于春蕊,他是控场的那一个,他稳当,便一定程度上引导春蕊不走偏。

“她演得挺好的。”陈婕赞叹,“感受能力很强,会接反应。”

全德泽点点头,说:“两人有来有回,完成了一次非常好的有效表达,都说演戏要真听真看真感觉,现在年轻一辈儿的,能做到听对手演员说台词的,蛮少了,更别提,琢磨怎么去接反应了。”

陈婕道:“您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个事。”

卢晶插话:“什么事?”

陈婕说:“去年,帮公司刚出道的一小孩儿串了个戏,他们剧组有多离谱,因为赶拍摄进度,所有演员的戏份都是一条过,台词说错了也没事。”

“是吗?”宋芳琴吃惊,“那这剧播了怎么看,台词都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