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春蕊索性就近坐在了严征的斜对面,鼻息间全是咸油香,她忍不住问:“严老师,米线好吃吗?”

严征闻言,点点头,客气道:“还可以,你要尝尝吗?”

“不用了,谢谢。”春蕊手臂撑在桌面,拖着下巴,毫无兴趣地摇摇头。

她错开视线,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里细小的微尘。

这座城市的绿化非常糟糕,灰尘很多,屋外走一圈,白鞋就被染成了灰色。

严征又抄起两筷子吃了吃,白瓷碗里便没了东西。

他搁下筷子,擦擦嘴,眼皮一抬,春蕊整团落进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面色寡淡,脸上没有一点因为卡戏以及被导演说教的懊悔感,不知是因为内心强大,还是掩饰的好。

她左手手心来来回回搓着一个卫生纸团,严征将视线定格在那纸团上三秒,开了口:“如果是我,我不会去找卫生纸擦油渍。”

春蕊愣了一下,回过神,察觉他是在给她讲戏,眉眼满是意外,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狡黠,看着严征,反问:“那用什么擦?”

严征指了一下她手腕的袖套。

春蕊蹙眉:“多脏啊。”

严征淡淡地说:“生活环境不同,每个人对脏的理解和容忍度不一样。有的人接受不了房间凌乱,有的人接受不了两天不洗头,可也有的人袜子要攒一个月,生活垃圾永远想不到扔。梁祝云会用袖套擦脏东西,其实受父母影响很大,宋老师诠释冷翠芝这个角色,全老师诠释梁冬封这个角色,都加了朝围裙擦手的小习惯,你们是一家人,父母身上的习惯,一定能在儿女身上找到映射。”

春蕊想想,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秉承着对任何前辈的指导,都要保持虚心向学的态度,她微微一笑,认真地说:“受教了。”

严征:“所以我建议你,没戏的时候不要睡觉,多看看两位老师演戏。”

春蕊:“……”

这句“所以”十分吊诡,它承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语境。

“不要睡觉”四个字,更是令春蕊无法不去揣度严征在讽刺她偷懒,还是用一种最平和、最若无其事的语气。

春蕊的血压嗖得飙高,心里燃烧着微微怒意,但她到底是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擅长情绪掩饰,她保持住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好的。”

哪想,却还没完。

严征沉沉地“嗯”一声,继续说:“我看了一些你参演影视的片段。”

春蕊静待他的下。

严征:“既然你电视剧和电影都有涉猎,那么你应该清楚,电视剧靠大量的台词走剧情立人设,一两次的表演不到位,无伤大雅,还能想别的办法补救。而电影因为时间限制,台词更加精简,播出的每一个镜头都要求是有效镜头。聋子算半个哑巴,这部戏里,梁竹云的台词少之又少,不能用说去刻画人物,那么就要做事件,所以,你的镜头又多是近景和特写,着重面部动作的抓取。而你自己曾跟记者说过,这部电影的难点于你而言是怎么去拿捏耳疾患者与人交流时的神态和动作,那你打算怎么去表现呢?”

春蕊速地在脑海里组织官方话术,熟料,严征并未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

“是等再拍重头戏时,笑不出来,让你的助理再给你讲一次笑话吗?”

这一刻,春蕊才明白,严征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他精明着呢,更把发生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他擅长言语放冷箭,专戳人新窝。

春蕊骤然被噎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到了羞辱,她的脸烧得绯红,但她不敢原地暴走,因为按照圈里的运转规则,要么谁有流量,谁粉丝多,谁可以横着走,要么谁有绝对的实力,演技和奖项傍身,谁有资格指点江山。而两项相比,春蕊遭碾压态势。

不过,春蕊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把不高兴赫然写在了脑门上,紧紧绷着一张脸,瞪向严征。

严征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一副悠然冷静的样子,用他特有的娓娓道来式的说话特点,慢悠悠道:“你上大学时的老师应该告诉过你,演员具有传达精神力量的能力,演员能够让观众感知或者理解的内容是无限的。可前提是带入角色,才能酝酿情绪,带入不了,反馈的情感只能叫假装扮演。干巴巴拆解人物动作,那是图解式表演。我给你提个建议,如果你的生活经历让你实在跟这个角色没有共鸣,你体会不了她的感情,那么去找交集,从某个点切入,创立新的情感连接,感情有了,才能找对状态。”

严征用最柔和的语音语调,一阵见血地指出了春蕊的问题,且还给了解决之道。

春蕊像被人当众扒了衣服,她像只炸毛的猫,撩起利爪,忍不住想要尖锐起来,但可能因为太久没跟人恶言相向,她一张口,说成了:“我知道了,严老师,我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