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小镇上的人们,相熟的就会挨家挨户拜年。
夏耳小时候羞怯,不好意思跟其他人一起出去拜年,长大了也就免了。
但是镇上的同辈会来夏家拜年。
夏耳平时起得晚,今天却被来拜年的人吵醒了,因为她在家附近太“出名”的缘故,来拜年的实在不少。
夏耳被迫起床,出去待客,见了不少以前的同学,免不了一番叙旧。
等没什么人了,夏耳才去洗漱,正刷着牙,听见徐凤琴在前面热情地招呼着:“呀,小鱼也是大姑娘了,进来,夏耳在后面洗脸呢。夏耳——”
夏耳隐约猜到了是谁,连忙吐了口泡沫,随便抹了下嘴巴跑到前面去,来人背对着门,身穿灰色羽绒服,扎着单马尾,给她父母拜年,徐凤琴给她抓了一把糖。
夏耳叫了一声:“程可鱼?”
程可鱼回过头,看到夏耳,眉眼都跟着亮了一下:“小耳朵!?”
两个女孩儿激动地拉住手,互相打量,程可鱼还是那么高,比以前成熟了一些,大体没怎么变。
多年没见旧友,两个人都开心不已,夏耳拉着程可鱼回她的房间去,两个女孩儿坐在床边上互相叙旧。
程可鱼大学考了个双非一本,她爸妈想让她考个教师资格证,然后回到镇上来教书。
但是程可鱼并不想,她想要到大城市去闯荡,遭到了父母的接连反对。
“他们嫌我在大城市站不住脚跟,不稳定,养不活自己,说我大学都毕业了,人家都能赚钱养家,他们还得掏钱补贴我租房,不划算。不如回来当老师,吃住都在家,工作稳定有保障,以后就近找个男人,结婚了嫁的也不远,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就放心了。”
说到这儿,程可鱼扯了下嘴角:“还说我,考研都考不上,到了大城市能干得了什么?”
“考研是那么好考的吗?我这专业那么多人报,一共才多少名额,我难道不想考上吗?”
“只知道怪我没有用,什么都做不好,不像人家的孩子毕业就大公司offer,赚钱养家,那怎么不说别人的孩子毕业父母就给找了工作,我没反过来怪他们吧?”
“我以为大学考得远远的,就能远离他们了,没想到毕业了还要被他们控制,有完没完啊!就算我在大城市闯荡失败了,那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夏耳安慰了她几句,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程可鱼的目光有些茫然,她看着虚无的前方,说,“我一直在抗争,但是,抗争到现在,我也有点累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我怕万一在大城市活不下去,最后灰溜溜的回来,听他们的话去当老师,那我搞不懂我在抗争什么,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意义。”
夏耳看了她半晌,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又感觉不太合适。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夏耳顺着程可鱼的目光,跟她一起望向渺渺的前方,温声开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没看过,我更爱看言情小说。怎么了?”
“《黄金时代》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程可鱼品了一下这句话,苦笑:“我这头老牛已经在受锤了。”
夏耳说:“可是,你才二十三岁呀。”
“即使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受锤的牛,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受锤,那我们就应该一直生猛下去。”
“还没有受锤,自己先倒下去了,你还有没有点儿年轻人的样子?”
“年轻人为什么要怕输?我以为这是年人才会做的事情。”
“或许抗争确实没有意义,那也是抗争过了才知道,你都没有抗争到底,怎么就确定它毫无意义?”
程可鱼听完她的话,沉默。
夏耳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是别人的人生,她不能为她的选择负责。
半天,程可鱼说:“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之间,你是胆小那个。想不到,真正胆小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