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华比划着这些字,觉得好像窥探到了什么远古的隐秘,一时间,把这些自出生以来就浸润着,听了一耳朵的“女人该如何”,都抛到了脑后。
看,这个“牛”字,还真像家里那头老牛呢。她又比划出一个字,轻轻地笑了起来。
然而,慢慢地,她开始长个,在她十四岁这年,她开始经常遭遇村里无赖子的骚扰。父亲偶尔看她,似乎也意识到那个赔钱货长大了。
一天,她坐在屋里缝补家人衣服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个老汉与她父亲说话:“我要买。”
她父亲粗呀的声音重重啐了一声:“你老小子想得美!看这玩意牙口好的,至少得这个数!”
老汉比了比:“最多这个数!”
她在屋里听得惊异,父亲竟然舍得卖那头牛?
然后,接着,她就知道了,他们卖得不是畜生,是她。
那黑老汉进来,拿绳子往她脖子一套,不顾她的挣扎,硬是颁开她的嘴看了看,满意地说:“牙口不错。”又瞄了瞄她的身后:“屁股大,也好生养。”
老汉一拉,她不动。她盯着爹和娘。
她娘不看她,说:“家里要给老幺准备家业,你也大了。该嫁人了。”
他爹皱眉骂道:“村里面哪家不是这样卖女儿的,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跟着岑老汉去,嫁的可不是岑老汉,而是是岑老汉那年轻儿子,享福着呢!隔壁那家,可是把女儿卖给了一个山里的老光棍。”
岑老汉看她不动,猛然一拉她脖子上的疆绳,凶恶地吆喝:“走咧!”
老汉力气大得出,她呼吸一窒,瘦弱的身子被拉得险些一跌,她看过村里人拉不听话的畜生。也是这样拉的。
十四岁的她低低笑了笑,看了看已经接过钱的爹娘,像一头真正温煦的畜生一样,被岑老汉亦步亦趋拉走了。
村里一路过去。没有惊与怪。这种老汉牵头“雌畜生”,是乡下常有的买女人事。
就这样,她第一次离开了出生的地方。
☆、第44章 人间路〔三〕
在十四这年,她被卖到了比张家村更接近山边的岑家,成了岑家的妇人。
这家的日子,和张家并没有什么大的不一样。家里没有婆婆,听说原来有三个儿子,都夭折了,只留下她丈夫岑三狗一个。
岑家的家境比张家好,地不多,但是有肥气,又大半是自家的,每年如果收成好,交完官家那花样繁多的苛捐杂税,竟还勉强可以糊口,能有一点钱剩着。这家里柴火是可以烧的,牛是壮牛(这点令岑老汉很得意,夸耀过很多次),有磨盘,坑上的干草时常是干净的。
乡下人好面子,家里只要稍微好一点的,就要把媳妇关在家里,不教出去田里干活,以免口舌。又听说岑家没有婆婆,因此别人都多嘴多舌地说她竟然享福了。
所幸岑家村这里还没有普及小脚。有的村子里,只要家境一好一点,就一定要媳妇缠脚。就是家境不好,也要先试着缠。而小脚女人,无论家境好不好,一般都是干不了重活的。
那种小脚,张若华从前没有见过,张家村没有这个习惯。来了岑家村,岑家村本身也没有缠脚的风俗传入。但是她亲眼见了几个岑家村被卖来的外地媳妇,小脚象辣椒,不能下地,不能挑水。一步摇三摇,风吹就摔跤。
虽然别人都多嘴多舌地说她享福,但是家里的事情没有一样轻了。岑家既然买了她,就不是让她来干坐着荒闲的。两个老少男人,几乎没有一件事情不支使她,不打骂她。
自从买了她,岑家租的那头驴也不用了,很是省了一笔钱。
至于原来那头驴负责的磨盘,就归她了———这一带靠山的乡下人家,都这这样,能让家里劳动力干得活,能让女人干的活,最好不要劳费昂贵的畜生。
家里的磨盘,是一天到黄昏都不准停的。岑老汉如果一旦见了这个瘦小的年轻儿媳妇停下擦汗,就要骂骂咧咧,说她不用气力,年轻不顶用。张若华对于这种话,是不敢顶嘴的,否则庄稼人有的是力气,一脚常能踹得她疼上三天。
只是这个买来的媳妇还没下岑家的崽,因此精明的岑老汉是能骂,就绝不多打的。
只是她的丈夫就没有打得这么分寸,毕竟他比他爹年轻。
她的丈夫今年大了她十几岁,瘦长的身体,黑乎乎的驴脸,脸上常有一种阴沉的神色,走路的时候,腿脚似乎有点不足。就和所有的庄稼汉一样,他不擅长说话,一旦受了什么不顺心的气憋着回来,,就要打家里的婆娘。
好也打,歹也打。这乡下打媳妇是没有理由的,就好象纯粹是一种习惯,不打媳妇的简直是个令人侧目的怪胎。因此村里有的女人练就了一身撒泼本事,看起来泼妇得厉害,叉腰就能滔滔不绝骂上几个时辰。
但是即使是这种老道的“泼妇”,骂得固然痛,但是回家也免不了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