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依靠养气修韵,来提高修为、习得道术的寻常道宗不同,玄华宗的修炼手段要粗直得多。玄华宗人笃信,“魂”是一个人能言语、能动作的支撑,“灵”则是人思想情感的内核,而昆仑宗等道宗所崇尚的“气”,只不过是经过了淬炼后至纯至深的灵魂力量的表现形式。
玄华宗宗主蒙阶盖丽,以这套灵魂论为基础,一手开创了玄华道派。她认为只有在极尽七情六欲,遍尝人间贪嗔后,灵魂才能勉强算得圆满,可以踏上修道之路了。视情感波动起伏为大患的仙宗道术,在蒙阶盖丽看来,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把戏。
玄华宗人在掌握修习秘法后后,便必须出宗游历,去见天地,观众生,全心投入红尘,在一次次悲欢离合中,将自身的“灵”不断添补加固,来达成修为。
以情入道,以情修道,这情,不单指男女之情,更是孺慕之情、舐犊之情、友恭之情;也不单指人与人之间的情,常人对故乡、对家国、对心愿的感情统统可以为玄华宗人所用。玄华道修炼到最后,贪嗔喜恶怒,世间一切情感都能被宗人吞吃入腹,化为自身的魂力。
“悲欢哀怨,向来是世间至美之物,不体会游戏一番,修什么道呐?”
蒙阶盖丽在百年前,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她手段毒辣,道术诡谲,性格喜怒无常,极擅易容变装。相传,当时安平王世子在滇西苍山一带游玩,于路边一处不起眼的茶棚内歇息,见茶棚女主人清秀美丽,竟生了些旖旎心思,言语上对其多有逗弄。
一个青翠山野间卖茶的羞怯佳人,一个自中原而来锦衣玉冠的翩翩世子,在这远离长安,宛若仙境的苍山脚下,实在该发生些暧昧故事。
安平王世子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如他所料的一般,茶棚女含羞带怯,面对这等王公世子的百出花招,完全难以招架。
二人双双跌入爱河,缠绵数日,时间一长,世子也为这滇地女子神魂颠倒起来,竟舍不得返回长安。
聚散终有时,世子一开始不过图段露水情缘,即便感情日笃,但也未想过要同茶棚女长久,于是那日,他提出要离开。
没有哀泣乞求,也没有勃然大怒,茶棚女静静听完他那番可谓是薄情至极的话,只是掩唇一笑。
“公子急什么?我苍山不比长安快活?”
她伸出纤长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骄矜之色:“闲来溪上枕,安时竹间棋,公子想想,这不你长安的尔虞我诈,案牍劳形来得快活?”
安平王世子呆呆地看着她,已是说不出话,他一直以商贾自称,来苍山是为了探访当地风物。他从未透露过真实身份,如何被她知道这些?
眼前佳人笑着点上他的唇:“公子真会玩笑,‘相处半月,已有腻味’……”
她倾身靠近,长睫下眼神闪动,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腻不腻味,可不是你说了算。”
安平王世子看着那双眼,只觉得它们深似潭水,藏着不可查觉却有致命危险的暗流旋涡,他的思绪全被它吸走,无法再有自己的举动。
繁复艳丽的花纹,从女子细腻白皙的脖颈处悄然显现,有如活物一般,慢慢攀上了眼尾眉梢,如同盛放的妖冶杜鹃。
她居高临下,朱唇轻启:“走还是留,更不是你说了算。”
元狩十六年,安平王世子齐奉命往云南调查玄华宗之事,同年失踪,再无音讯。
清清觉得,他一定是被蒙阶盖丽捉走了,也许算不上是“捉”,玄华宗以情入道,最擅操弄人心,若是宗主出手,什么样的男子不是心甘情愿,乖乖献上真心,只恐献得不够快。
这与以昆仑道为代表的当今道术正统截然不同的玄华道,其中奥妙更是让清清心神激荡。
吴恒姑母留下的典籍抄本不过寥寥,上面的文字过了百年之久,无论字迹还是内容,都不易再去辨认,钻研起来极为吃力。纵然如此,清清仍如痴如醉,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日只休息两三时辰,恨不得饭也不吃,这样过了十日,终于算把这些记载了玄华道术的抄本粗浅理顺了一遍。
仅仅是头一遍的草草略读,玄华道的奇异诡谲已让清清心服口服。怪不得百年前玄华宗能大盛,即便后来宗人被残忍剿灭,当朝者更运用雷霆手段,将与玄华宗有关的一切都赶尽杀绝,但宗派盛名仍能辗转流传百年之久,叫后人所敬仰畏惧。
她光知道凭借“气”来修炼道术,却不知“情”才是作为人最好、最得天独厚的媒介,清清几乎是颤栗着领略百年前至高至强的道术魅力,她为一手开创玄华道的蒙阶盖丽所叹服,纵使传说中的宗主狠毒又绝情。
再修玄华道已是不可能,清清也不打算这么做,就算只是体会一番其中精绝,对于她来说已是心满意足,若还能习得一两招书中记载的道术,更是意外之喜了,人要会知足。
知足的清清在书房中昏天暗地了十余日,终于在某个傍晚,瘫倒在凌乱书堆中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纷纷杂杂,眼前一会儿是青翠莽莽的苍山,一会儿是雨中潮湿的吊脚楼,一会儿是软纱轻幔翻飞的窗畔,看不清眉目的男子在低声说些什么。
这一觉越睡越疲惫,恍惚中,清清听到窗外鸟声清脆,才意识到这是梦境,并非现实。
她懒懒掀开眼皮,怎么这么亮?明明门户都紧关着了,现下什么时辰……她迷迷糊糊望向窗边,只见窗扉开着,外面日光大盛,一阵阵的暖风轻送到室内,拂动了她的额发。
清清眯着眼瞧,窗边上似乎坐了个人?
那人开口说话了:“师姐,你睡了有一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