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心重重一沉,情知不妙,将他衣襟掩好,转过身来,一手扶肩,一手抵住后心,透过背上大穴将温纯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约莫过了半刻,薛青澜身体才逐渐回温,低低地“唔”了一声,苏醒过来。
闻衡右手搭在他腕上,只觉脉搏虚弱,虽比刚才强点,但仍是枯败之象,显然伤势极重,并非靠输送真气便能自行疗愈。他心底焦躁忧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从背后将薛青澜紧紧拥在怀,以自身体温为他取暖,轻声问道:“觉得哪里难受?胸口疼不疼?”
薛青澜眼睫颤动,勉力睁开双眼,凝眸注视他片刻,用极微弱的声音道:“没有……”
“你啊,”闻衡知道他是怕自己忧心,不肯据实以告,心疼愈甚,恨不得以身相代,好叫他少受些苦楚,“你放心,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大夫,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薛青澜“嗯”地应答了一声,又喘息片刻,才勉强攒足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道:“衡哥,我自作主张将你迷晕带走……还关在山庄里……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闻衡原想答“不是”,但见他目光殷殷,恐怕一味顺着他答话,反而叫他心不安,于是道:“我气的不是你自作主张,而是气你不顾惜自己,既然都绑了我,为什么不叫我帮你对付褚松正?我们两人联手,总好过你单打独斗——”
他说到一半蓦地反应过来,一看薛青澜,果然见他眼底盈满笑意:“羞不羞……当初我也是这么劝你,你怎么不听?”
闻衡叹了口气,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事……”忽听他轻轻问道:“衡哥,你方才在台上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人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那夜在越影山时险些就戳破了,哪知被那几个倒霉催的杀手打断,竟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夜当着天下众多英雄豪杰的面,薛青澜舍命为他洗刷污名,那份心意纵然没有说出口,闻衡也绝不可能会错意——他已来迟了一步,无论如何不能再晚第二回 了。
“如果‘青澜剑法’都算隐晦,那你听到‘心爱之人’,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闻衡将他托起些许,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喃喃地在他耳边道,“我心爱之人当然是你……只有你啊。”
薛青澜几乎融化在他怀抱的暖意之,只觉心神激荡,一股血气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更是痛得像被一把铁锤翻来覆去地砸;可这痛苦之又夹杂着极度的欣悦,仿佛是寒夜里的一团烈火,哪怕会被灼伤,也紧握着不肯放手。
“衡哥……”
他半闭着眼平复了好一阵,咽下了喉咙里的一口血,才在闻衡额间蹭了一下,低声问:“该不会是我要死了,你故意哄我的罢?”
闻衡立刻抬手在他背上佯抽了一记,却舍不得用一点力,斥道:“不许胡说。”
薛青澜轻轻地笑了起来,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可惜实在虚弱,只抬了一半就无力地坠下去。闻衡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柔声道:“没有哄你,是我心早就这么认定了,所以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
薛青澜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心盈满柔情,眼却一时流下泪来,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待我好……却没想到妄念也有成真的一天,有你这句话,我便死而无憾了。”
闻衡见他声气衰微,似乎又要昏睡过去,心内大恸,忍着泪意低声道:“傻子,胡说什么,不过受了一点内伤,很就能治好。”
薛青澜昏昏沉沉的,自觉视线模糊,气力难支,却仍附和着他道:“正是……待我好了,还要再多活百年,同你长相厮守……一辈……”话没说完,他身体忽然一软,坠入闻衡臂弯之,再度晕了过去。
闻衡忙探他脉搏鼻息,幸好还有生机,又抵住他背心要穴输送内力,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青澜呼吸才渐渐恢复,脸上稍现血色。林萧萧风过,吹得闻衡一个激灵,他揽着人事不省的薛青澜,心似被人浇了一瓢冷水,满是茫然空落,暗忖道:“难道我命注定要孤老终生,不然何以刚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便要面临生离死别之苦?”
仿佛是七年前的雪夜再度降临,哪怕他如今武功高强,剑术绝顶,可在生死无常与弄人造化面前,却仍旧如同一个稚弱少年般无能无力。
闻衡深深俯下身去,在薛青澜眉心印了一吻,就这样黯然消沉了片刻,又抬头打起了精神,心道:“我自小看过的内功心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凡疗伤之法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借他人内力打通自身经脉,青澜这伤比别人多了一道寒气,只要先压制住他体内寒气,再辅以《凌霄真经》的疗伤法门,以内力引导他自身真气循环运转,内伤便可自愈,到时候再慢慢寻访名医替他医治寒邪不迟。车到山前必有路,病人还躺在这儿,我万万不可先自乱了阵脚。”
他主意已定,当下便抱起薛青澜,继续向山下行去,赶了一个时辰多的路,待天色渐明,来到蘅芜山下一处市镇。闻衡在镇东寻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住下,又额外给店伙计一钱碎银,叫他请当地郎来为薛青澜看诊。
那郎只上手一搭脉,便连连摇头道“治不了”,闻衡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并不气馁,问道:“先生可知道哪家药堂有好人参?”那郎一听即知他的意思,摆手劝道:“公子,别说这小镇里没几味好药,你就是有本事寻了千年老参来,也是徒劳,还是少花些冤枉钱,及早准备身后事吧。”
闻衡不愿再听他说这些丧气话,也不争辩,只道:“我自理会得,有劳先生,这边请。”他送走了郎,自己到镇上药铺抓了些黄芪、当归之类的温补药材,没有人参,便以参片替代。回到客店后,他将药材交给伙计拿去炖鸡汤,又给薛青澜含服了参片,果然到午时有了起色,薛青澜慢慢醒转,悠悠叫了一声“衡哥”。
闻衡侧坐在床沿上,将他扶起来靠在怀,关切道:“醒了?觉得身上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青澜摇头道:“没别的,只是口苦得很……给我杯水。”
闻衡一手取过茶杯来喂他,薛青澜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再开口时,声音听着倒比先前有力气一些:“这是哪里?怎么天都亮了。”
闻衡道:“是蘅芜山脚下的一座镇子,咱们暂且落脚,等明天就往别处去。”
薛青澜抬手抚过他泛青的眼底,因气不足,尾音直往下掉,听起来格外软和:“不忙着走,衡哥,你奔波了一整晚,又损伤了不少内力,先躺下歇歇好不好?”
闻衡握住他的手,低头在苍白的指尖上亲了亲,道:“我不累。”
薛青澜一笑,偎进他颈窝,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一心想找大夫治好我的伤,但是我杀了薛慈,江湖上不会再有哪个名医肯替我瞧病,所以你不要着急了,生死有命,强求也求不来。”
“没关系,不强求。”闻衡亲了亲他额头,温声答道,“不用他们,我自己也能治好你,你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