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扬道:“应该到了,属下这就去叫他来。”
闻衡疲惫地“嗯”了一声,范扬匆匆离去,衣角带起一阵轻风,把睡在床榻内侧的阿雀也吹醒了。
他颠沛流离了好些天,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睁着眼想了很久才发觉这不是梦,高兴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恰好撞进闻衡望过来的视线里。
阿雀一怔,兴奋之色稍敛,有些窘迫无措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闻衡读懂了他的意思,道:“叫少爷就行。”
阿雀飞下榻穿好鞋子,走到他身前,仰头叫了“少爷”。闻衡“嗯”地应了,伸手揉了揉他睡得蓬乱的头发,像是摸到了小鸟细软的绒毛,不经意似地问:“睡得好吗?”
阿雀在他面前仍有些拘谨,小声道:“睡得很好……范大哥没打鼾。”
又问:“少爷呢?”
闻衡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不算好看,不然不会让阿雀一个小孩子也察觉出不对。他勉强笑了一下,避而不答,转问道:“你昨晚在外面冻了很久,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么?”
阿雀连忙摇头,仿佛生怕给闻衡多添一点麻烦似的:“没有。没有不舒服。”
乖巧固然是很乖巧,可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叫人看着不觉得舒心,反而有些堵心。闻衡暗自记在心里,想着日后要给他改一改,嘴上叮嘱道:“若是难受,一定告诉我,不要瞒着。万一瞒出问题来,那才是大麻烦,记住了?”
阿雀点头如啄米,犹嫌不够,又说:“我知道的。”
“世子!”
二人正说着话,范扬急匆匆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走来:“昨晚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临行前属下特意叮嘱过他务必速去速回,从保安寺到京城来回一趟,马加鞭四个时辰怎么也够了,该不会——”
他被闻衡的谨慎态度影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怕出事,闻衡反而比他镇定,道:“先别急,或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你派个人往京城方向去,迎一迎他。”
“是。”
范扬领命而去。他刚出门,闻衡脸上强提起的一点冷静就散了,皱着眉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蓦然响起深沉悠远的钟声,将他飘荡在九天之外的思绪惊醒。闻衡低头一看,才发觉阿雀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腿边,不知道已等了多久。
“怎么不去坐着?”闻衡被寺庙早钟提醒,方才想起还有吃饭这回事。他捏了捏鼻梁,对阿雀道:“一时走神。你先去净手,待会儿会有人送早饭过来。”
阿雀就像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一令一动。正要走向外间脸盆架时,门外忽然传来数声急叩,他立刻小跑过去,拉开门闩,刹那间满挟着血腥味的冷风与高大人影一并扑入屋内,一滴鲜血溅在前襟上,像一朵开在灰烬里的梅花。
“啊——”
“怎么了?”
尖叫声惊动了闻衡,他步从窗边走过来,就见昨夜派出的王府侍卫周身被血,面朝下栽倒在地上,却仍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世子……”
闻衡冲上前搀住他,一时惊怒交加:“怎么伤成这样?出什么事了?来人!”
“逃……世子、、逃……”
阿雀与闻衡一起扶着那侍卫,两人离得极近,因此他清晰地察觉到一阵不属于自己的颤抖。闻衡如遭重击,咬着牙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侍卫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更要命的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一开口就有鲜血从口鼻处不断涌出。他赶回来已是拼尽全力,此刻语声更虚弱得难以听清,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魂灵,喃喃吐露着垂死谵语:“王爷、王爷昨夜入宫……刺杀陛下……未遂,被大内高手就地、就地诛杀,禁军带人抄家……王妃自尽。他们正满城搜捕世子……很,咳咳,很就要追过来了……”
闻衡脑海“嗡”地一声。
阿雀听得半懂不懂,但知道是出了大事,当即一骨碌爬起,连跑带跌地冲到门口,大喊道:“救命!来人!救命啊!”
住在附近僧人最先赶到,皆被惨象震慑得不敢动弹,赶紧叫人去请方丈。片刻后杂乱脚步纷至沓来,范扬拨开人群冲进屋,扑上前来按住那侍卫的伤口,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世子……您倒是说句话啊!”
闻衡像是被活活冻住了的人,五感全失,唯有神智尚在。他不期然想起昨夜的梦境,闻克桢和柳氏双双坠入深不见底的河流,他在及膝的荒草拼命追逐,却如同踏入泥淖,越陷越深,直至没顶,最后在窒息醒来,一抹脸,发现全是冰冷的泪水。
祸福有兆,正应在今日。
周遭一切静寂,像是短暂地为他筑起了一道屏障,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悲喜都被一并隔绝。然而闻衡心里知道出了大事,他虽听不见,那些字句却在他心头翻来覆去地响着,最终归于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我不相信。